钟晋的声音透过酒店房门传来,清晰而冷静,在这凌晨时分显得格外突兀,也瞬间将电话两头——苏城酒店房间内的林晚意与电话那头的陆寒州——的神经同时绷紧。
林晚意握着手机,压低声音对陆寒州快速说:“是钟晋,你爷爷的人。”
电话那头,陆寒州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传来:“把手机免提打开,听着。别怕,有我在。”
他的话语像一道坚实的壁垒。林晚意深吸一口气,依言照做,然后将手机握在手中,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确认外面只有钟晋一人后,才打开了房门。
钟晋依旧穿着熨帖的西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也是深夜被紧急派出的。“林小姐,抱歉深夜打扰。”他微微躬身,礼节无可挑剔。
“钟助理,请进。”林晚意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静,心中却已警铃大作。陆振华在这个时候派钟晋前来,绝不可能只是“带句话”那么简单。
钟晋走进房间,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房间布局,最后落在林晚意放在桌上、仍处于免提状态的手机上,心照不宣地没有点破。他站在房间中央,并没有坐下的意思,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沉稳:
“林小姐,苏城工坊发生的事情,陆老先生已经知晓。”他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看着林晚意,“老先生让我转达两层意思。”
林晚意的心提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请讲。”
“第一,老先生对有人使用如此卑劣手段破坏商业秩序,表示谴责。他已吩咐下去,陆氏在苏城的相关资源,可以酌情为您的调查提供必要的便利。”钟晋的语气公事公办,但这第一层意思,却隐隐带着一丝……支持?
这出乎林晚意的意料。她微微蹙眉,没有接话,等待着他的“但是”。
钟晋推了推金丝眼镜,继续道,语气比刚才凝重了几分:“第二,也是老先生最主要的意思。他认为,此次事件,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他之前的担忧——您与寒州少爷的关系,以及‘归晚’的快速发展,已经为您招致了远超您自身能力范围的恶意与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意,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着陆振华的核心意图:“老先生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您愿意主动放缓与寒州少爷在公众层面的关系进展,暂时保持距离,并且接受陆氏对‘归晚’进行更深入的‘风险管控’——例如,派驻财务与运营监管人员,那么,陆氏不仅可以确保工坊事件得到圆满解决,追回所有损失,更可以承诺,未来类似的麻烦,绝不会再出现在‘归晚’身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手机听筒里,传来陆寒州那边压抑着的、冰冷的呼吸声。
这番话,如同裹着糖衣的砒霜。表面上提供了保护和解决方案,实则要求她放弃感情的自主和事业的独立,彻底沦为陆氏掌控下的附庸。所谓的“风险管控”,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的吞并。
林晚意感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着钟晋,看着他眼中那份执行命令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同情?她忽然明白了。陆振华并非真的要帮她,他是在借此机会,最后一次向她施压,逼她做出选择——是依附于陆氏,在他划定的规则内生存,还是坚持自我,独自面对未知的狂风暴雨。
她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脑海中闪过与陆寒州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闪过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闪过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屈。如果此刻妥协,她或许能得到暂时的安稳,但她将永远失去与陆寒州平等站立的资格,也背叛了那个从淤泥中挣扎着开出花的自己。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面对周婉晴时的冰冷嘲讽,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无比清晰的坚定。她看向钟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请替我转告陆老先生,”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第一,感谢他愿意提供调查便利,这份人情,我林晚意记下了。”
“第二,”她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决,“我与陆寒州的关系,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如何相处,何时进展,应由我们自己做主,不劳外界,包括陆老先生,过多费心。”
钟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第三,也最最重要的一点。”林晚意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问题核心,“‘归晚’是我的心血,是我立足的根本。它的发展方向和运营管理,只能由我和我的团队决定。我欢迎任何基于平等尊重的合作与投资,但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管控’或吞并。工坊的麻烦,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不劳陆老先生费心。”
她拒绝了。拒绝了那看似诱人的庇护,选择了那条更艰难、却通往独立与尊严的道路。
钟晋静静地听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超出职业范围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惋惜,甚至是一丝敬佩的复杂神色。他沉默了片刻,才微微颔首:“林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原原本本地转达给陆老先生。”
他没有再多言,再次躬身:“深夜打扰,告辞。”
林晚意微微点头:“钟助理慢走。”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林晚意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靠在门板上,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着。她知道自己刚刚拒绝的是什么,那可能意味着未来更多的明枪暗箭,但她不后悔。
她拿起手机,关闭免提,放到耳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你都听到了?”
电话那头,陆寒州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林晚意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
然后,他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冲破了一切枷锁的坚定与炽热:
“听到了。林晚意,”
他叫着她的全名,语气郑重如同起誓,
“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立刻去苏城找你。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告诉你。”
他的话音未落,林晚意的手机又有一个来电插拨进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她在苏城工坊临时指派的负责人。
林晚意的心猛地一紧,对陆寒州快速说:“工坊那边有电话进来,我先接一下。”
陆寒州立刻道:“好,随时联系。”
林晚意切换了通话,工坊负责人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
“林总!我们刚刚在清理废料区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东西!好像……好像是一个被丢弃的、很小的金属零件,不属于我们的任何工艺流程!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奇怪的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