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村小捷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北境大营又迎来了一件大事。
时近正午,了望塔上的哨兵吹响了悠长的号角,预示着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辕门处的守卫明显加强了戒备,气氛无形中紧绷起来。
沈清辞正在第七营的驻地,看着络腮胡和“黑鸦”带着士兵们操练新的合击阵型。经过黑水村一役,第七营的士气明显提振了许多,虽然依旧散漫,但至少令行禁止,无人再敢公然挑衅。听到号角声,她抬起头,望向辕门方向。
“将军,是云麾将军秦岳的旗号!”一名亲卫快步来报。
秦岳。这个名字在沈清辞心中泛起一丝微澜。她记得此人,年纪轻轻便因军功累积至云麾将军,是朝中少有的非世家出身却手握实权的将领。更重要的是,多年前在靖安侯府,她曾隔着花丛远远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年轻军官,随其上司来府中拜会父亲,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与京中那些纨绔子弟截然不同。她当时只觉得此人眼神清正,便多看了一眼,未曾想还有再见之日。
“知道了。”沈清辞收敛心神,对操练的士兵们下令,“继续操练,不得懈怠。” 随即整理了一下甲胄,带着亲卫向中军帅帐走去。于情于理,她都该前去迎接。
辕门外,烟尘渐起。一支约三千人的精锐骑兵,盔明甲亮,军容整肃,如同一道铁流,无声地停在大营之外。唯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铠甲轻微的碰撞声,昭示着这是一支怎样的虎狼之师。
为首一将,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他并未着全副盔甲,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劲装,外罩同色轻甲,肩后一袭墨色披风在风中微微拂动。面容俊朗,线条分明,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顾盼之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云麾将军秦岳。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矫健沉稳。早有侯府亲兵上前接过马缰。
“末将秦岳,奉兵部调令,率部协防北境,特来拜见靖安侯!”他声音洪亮,抱拳向迎出来的赵磐等人行礼,礼节周到,却不失武将的爽利。
赵磐连忙还礼:“秦将军一路辛苦!侯爷已在帅帐等候,请!”
秦岳微微颔首,迈步向营内走去。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营中景象,练兵声、号令声、打铁声……一切井然有序,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大战将至的凝重。靖安侯治军,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他即将步入帅帐区域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从侧方走来的几人,落在了为首那人身上。
身形清瘦,在一群北境将领中显得有些单薄,同样是一身玄色轻甲,却穿出了几分不同于寻常武将的挺拔与利落。面容……秦岳心中微微一动。那是极为俊秀的一张脸,甚至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清雅,但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沉静,一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清澈、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隐隐重合。
是了,多年前在靖安侯府,那个躲在花丛后偷偷张望的小姑娘。靖安侯府的二小姐,沈清辞。当时只觉得那小姑娘眼神灵动异常,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故而留有印象。后来听闻靖安侯府蒙冤,二位小姐处境艰难,他还曾暗自唏嘘。没想到……
秦岳立刻压下这荒谬的联想。怎么可能?那位沈二小姐乃是闺中女子,怎会出现在这北境军营,还一身将领装扮?想必是靖安侯的子侄辈,或是京城派来的哪位年轻官员。只是这眉眼间的相似,倒真是巧合。
他心中念头转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清辞自然也看到了秦岳。他比记忆中更加沉稳挺拔,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气息与位居高位的威严。她走上前,依军礼抱拳:“末将沈青,见过秦将军。”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符合身份的沉稳,听不出女儿家的柔媚。
秦岳回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熟悉的感觉愈发清晰,但他依旧不动声色:“沈将军不必多礼。” 他听说过这位新晋的游骑将军,据说是揭发三皇子阴谋的关键人物,深受陛下赏识,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而且……
“秦将军,侯爷已在帐内,请随末将来。”赵磐适时出声,打断了这短暂的对视。
秦岳收回目光,对沈清辞微微颔首,便随赵磐走向帅帐。
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心下稍定。他似乎并未认出自己。这也正常,当年不过是远远一面之缘,自己如今又是男装打扮,气质与当年那个懵懂少女早已天差地别。
帅帐内,靖安侯沈睿强撑着坐直了身体。见到秦岳进来,他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秦将军,一路风尘,辛苦了。”
“侯爷重伤未愈,仍心系军务,才是真的辛苦。”秦岳单膝行礼,语气诚挚,“末将奉命前来,听候侯爷调遣!”
“好,好!有秦将军相助,北境防线更添几分把握。”沈睿示意他起身,又对跟进来的沈清辞道,“青儿,你也来了。正好,秦将军,这位是陛下亲封的游骑将军沈清辞,日前刚至北境,如今掌管第七营防务。你们年轻人,往后要多亲近,共同御敌。”
“末将方才已与沈将军见过。”秦岳道,目光再次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沈将军年少有为,令人钦佩。”
沈清辞垂眸:“秦将军过誉,清青来乍到,诸多事务还需向秦将军与各位同袍请教。”
简单的寒暄与军情交流后,秦岳便告退去安顿部下。沈清辞也借故离开了帅帐。
走出帅帐,秦岳停下脚步,望向远处正在操练的第七营士兵。他招来一名亲随,低声问道:“那位沈清辞将军,是什么来头?我观他年纪极轻,竟能得陛下亲封游骑将军,并得靖安侯如此看重?”
亲随显然做足了功课,低声道:“将军,这位沈将军来历不凡。他是靖安侯的……次子,自幼体弱,据说养在府外,近日才回京。前番三皇子与镇北王勾结一案,便是他暗中搜集证据,一举扳倒奸佞,为靖安侯府洗刷了冤屈。陛下感其忠勇,特破格提拔。前几日,他刚用疑兵之计,在黑水村小挫敌军,第七营那帮刺头,似乎也服他管教。”
“靖安侯次子?养在府外?”秦岳眉头微蹙,这个说法倒是解释了他的突然出现和功勋。但“次子”……他记忆中,靖安侯分明只有一子一女,长子早已战死沙场,次女便是那位沈清辞小姐。何时又多出一个次子?
是靖安侯早年风流留下的外室子,如今局势危急才认回?还是……另有隐情?
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与记忆中花丛后那双灵动的眸子重叠。真的,只是巧合吗?
秦岳压下心头的疑虑,无论这位“沈将军”是何来历,眼下北境安危才是重中之重。若他真有才能,自然是好事;若只是徒有虚名……他眼神微冷,那便不能让其贻误军机。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区,墨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而另一边,沈清辞回到自己的营帐,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剑柄。秦岳的到来,无疑给北境增添了强大的助力,但也带来了变数。此人目光如炬,心思缜密,在他眼皮底下,自己女儿身的秘密,还能隐藏多久?
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抛开。无论如何,增强自身实力,查明黑鹰商队,击退外敌,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北境的天,因为云麾将军的到来,似乎又暗流涌动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