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捷报与萧景珩凯旋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回京城的。
他不仅及时送达了粮草,更在后续的战役中出奇策,配合边军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将蠢蠢欲动的外敌牢牢挡在了国门之外。
凯旋宴上,皇帝亲自斟酒,当众嘉奖,一时风头无限。
然而,荣耀与危机往往相伴相生。
萧景珩归来那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先入宫复命,直到深夜才踏着月色而归。
他没有穿那身显眼的亲王常服,只着一袭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战场淬炼出的锐利,以及深深的疲惫。
沈清辞一直在等他。
厅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沉静的侧影。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十余日来的刻骨思念。
他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住,下颌抵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安宁的力量。
“我回来了。”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还有如释重负。
沈清辞抬手,轻轻抚过他背上冰冷的衣料,感受着那下面紧绷的肌肉。
“嗯。”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个字。
良久,萧景珩才松开她,拉着她在灯下坐下,神色凝重起来:“瑶儿,边关之危暂解,但京中的风雨,恐怕才刚至酣处。”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寒芒,“我离京这些时日,他们并未闲着。弹劾我的奏章虽因军功暂歇,但针对‘金缕记’和你我的非议,在士林和清流中流传更广。说我‘借商贾之力染指军权’,说你‘以财帛动摇国本’……句句诛心。”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而且,我怀疑……东宫那边,恐怕也坐不住了。”
沈清辞心头一凛。
太子!若是连储君都亲自下场,那便意味着这场争斗已从皇子间的倾轧,升级为涉及国本的漩涡。
“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她问,声音依旧平稳。
“无非是继续从‘德’字上做文章。”
萧景珩冷笑,“攻击我与你,一个‘与民争利’,一个‘牝鸡司晨’,不配……不配享有如今的声望与地位。恐怕下一步,便会有人借着维护‘礼法纲常’的名头,要求父皇约束于我,甚至……对你施压。”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歉疚与担忧:“瑶儿,我恐怕要将你卷入更深的……”
“早在你选择我,我选择站在你身边时,便已身在其中了。”
沈清辞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景珩,我们早已是一体。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他们攻击我们‘德不配位’,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德’与‘位’。”
她沉吟片刻,道:“‘金缕记’和‘蕙质堂’如今树大招风,一味低调防御恐非上策。既然他们要在‘德’上做文章,我们便以‘德’破之。我想,将此次筹粮剩余的款项,连同‘金缕记’未来一成的利润,正式设立一个‘助学励行基金’,不仅资助贫寒女子入学,也面向那些有志于学却家境困难的寒门学子。同时,工坊那边,我打算将请医坐诊、工伤补偿等规矩,进一步完善,刊印成册,若能推动成为行业范例,乃至请朝廷认可推行,则善莫大焉。”
萧景珩怔住了,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身边这个女子的心胸与魄力。
她不是在被动防御,而是在以攻为守,将她所做的一切,从“商贾逐利”、“女子小慧”,提升到“为国育才”、“泽被苍生”的高度。这已不仅仅是商业手腕,更是政治智慧。
“好!”他眼中爆发出耀眼的光彩,所有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以此破局,正当其时!父皇近年愈发看重实务与民心,此等利国利民之举,他断无反对之理。届时,我看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无一事惠及黎民的酸儒,还有何脸面攻讦于你!”
他激动地站起身,在室内踱步:“此事我来推动!联络御史,造势朝堂!瑶儿,你只管放手去做!”
沈清辞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前路依然凶险,太子与那些守旧势力绝不会轻易罢休。
但此刻,他们心意相通,力量交融,仿佛两棵并肩而立的树,根系在地下紧紧缠绕,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屋檐,洗去尘埃,也带来了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
萧景珩携着边关的风雨归来,而京城另一场更为隐秘也更为残酷的风雨,已然拉开了序幕。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