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惊弦短暂复工的这几天,整个《长亭雪》剧组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一台被调至最精密模式的仪器,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只为守护一个共同的目标。
片场不再是往常那种带着创作激情的热闹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虔诚的专注。工作人员交流时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脚步声放轻,设备移动小心翼翼,生怕制造出任何不必要的噪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共同的关切。
而这片宁静的中心,便是萧惊弦。
他端坐在场景中央,在强光灯下,努力维持着角色的仪态和情绪,一丝不苟。然而,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偶尔几不可查的蹙眉,以及灯光下额角细微的反光(那是强行压制不适而渗出的冷汗),都无声地昭示着他此刻的艰难。
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间接,都带着担忧,聚焦在他身上。但没有人上前打扰,没有人随意开口,只是用更加专注和高效的工作,来回应他的坚持。
在这片寂静的守护中,萧逐云的身影,成为了最忙碌、也最令人动容的存在。
他没有戏份的时候,绝不会离开父亲超过五步。他就站在导演监视器旁一个不碍事却又能清晰看到父亲的角落,像一尊紧绷的雕塑,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时刻扫描着父亲的状态。
他的手里,永远拿着东西。有时是一件厚实柔软的羽绒外套,导演一喊“卡”,灯光熄灭的瞬间,他便会第一时间上前,将那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外套披在父亲肩上,隔绝摄影棚内不可避免的阴冷。
有时是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参茶或温水,在拍摄间隙的短短几十秒里,精准地递到父亲手边,看着他喝下一小口润泽干涩的喉咙。
有时是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在看到父亲额角渗出细汗时,极轻极快地替他擦拭掉,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他几乎不说话,只是用行动无声地传递着关怀。他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心疼,每一次父亲因为不适而细微地变换坐姿,或是呼吸略显急促,他的眉头都会立刻跟着蹙起,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去。
而萧惊弦,也全然接受了这份沉默的守护。
他不需要开口,甚至不需要眼神示意。当他觉得有些冷时,只需极轻微地动一下肩膀,那件温暖的外套便会及时落下。
当他感到喉咙干涩,视线刚扫过一旁,那杯温水便会递到他的手边。
当他因疲惫而短暂闭目时,能感觉到儿子调整了站位,为他挡住了侧面可能吹来的风。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惊人的默契。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能明白对方所需。
有一次,拍摄一场情绪压抑的长镜头对白戏。萧惊弦需要长时间维持一种沉痛的表情,对体力和精神消耗极大。一条拍完,导演喊“卡”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指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
一直紧盯着他的萧逐云心脏骤缩,几乎要立刻冲过去。
但就在他脚步迈出的前一秒,萧惊弦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快地、几不可查地朝他所在的方向微微摇了一下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示意他“别动”的坚持。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对走过来询问的导演低声道:“没事,继续。”
萧逐云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读懂了父亲的意思——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打断拍摄,不想让全组为他一个人反复折腾。
那一刻,萧逐云心中酸涩与敬佩交织。他只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目光却更加焦灼,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包裹住父亲,分担着他的痛苦。
周围的剧组人员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无不震动。场务默默地将暖风机的风口调整得更精准地对着萧惊弦的方向;灯光师细致地微调了光线角度,让那过于强烈的顶光不至于直射他的眼睛;连饰演对手戏的演员,在下一场开拍前,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语速,给予了更充分的反应停顿,以减少他的台词压力。
一切的照顾和体贴,都在无声中进行。
整个片场,仿佛被一种温暖而沉静的气场所笼罩。那里没有同情的怜悯,只有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小心翼翼的守护。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那位在病痛中依旧坚守专业、奉献出震撼表演的艺术家,也守护着那个寸步不离、将所有担忧化为无声行动的儿子。
这无声的默契与关怀,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形成了一道温暖的屏障,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病痛的冰冷和拍摄的艰辛。
当天的拍摄终于结束时,萧逐云第一时间冲上前,用厚毯子将几乎虚脱的父亲整个裹住,半扶半抱地将他带离片场。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道道充满敬意的目光,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寂静中的守护,那无需言说的默契,那深沉的父子之情与整个剧组的温暖善意,交织成一幅无比动人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
冰冷的手术灯下,是艺术的执着。
而寂静的片场里,是无声的爱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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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