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京城之上。白日里喧嚣的市井早已沉寂,唯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里游荡,敲出令人心悸的间隔。
连续数日的高压盘查,风声鹤唳,连带着巡城的金吾卫甲士,脚步似乎都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尤其是那戒备森严的武安侯府,往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军精锐,今夜竟显得稀疏了不少,人影晃动间,竟透出几分散漫与懈怠。府邸高墙内一片死寂,连廊下的灯火都似乎比往日昏暗了几分,只有主卧方向,一点微弱的烛光,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映照着窗棂上模糊的人影轮廓。
这“恰到好处”的松懈,如同黑夜中无声的邀请。
几条比夜色更浓重的影子,如同鬼魅般贴伏在武安侯府对面屋脊的阴影里。为首之人,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那窗户里,便是传说中重伤昏迷、命悬一线的武安侯陈承安!只要他彻底咽气,线索便断在此处!这“松懈”,是陷阱?还是皇帝小儿终究被世家庞大的潜势力所慑,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没有时间细究了。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河东裴氏,四家联手压上的筹码,不容退缩。领头黑影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决绝取代。他无声地比划了几个手势,身后数道影子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下屋脊,利用巡逻禁军换岗时那短暂得几乎不存在的间隙,狸猫般翻过高墙,潜入那看似森严、实则处处透着“破绽”的武安侯府内宅。
目标明确——主卧!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主卧外间一个值守的“亲兵”软软倒下。黑影闪入内室。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榻上锦被隆起,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轮廓,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床边小几上,烛火如豆,将床边散落的几根啃得异常干净的鸡骨头照得清清楚楚。整个房间透着一股重伤垂死的压抑,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油腻肉香?
刺客头领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但箭在弦上,刻不容缓!他眼中杀机暴涨,一个箭步抢到榻前,手中淬着幽蓝光泽的锋利匕首,裹挟着刺骨的寒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隆起的被褥心脏位置狠狠捅下!
“噗嗤——!”
预想中利刃入肉的滞涩感并未传来。匕首刺入的瞬间,被褥下猛地爆开一团粘稠、温热的猩红液体!那“血”量之大,如同破裂的血囊,瞬间喷溅而出,不仅染红了半幅锦被,更是劈头盖脸,溅了那刺客头领满头满身!
刺目的猩红遮蔽了视线,浓重的铁锈腥味直冲鼻腔。
就在这猩红飞溅、刺客头领惊愕失神的电光石火之间——
“呜……哪个不长眼的!老子刚热好的烧鸡!”
一声中气十足、带着被惊醒的浓浓不满和……满嘴食物含糊不清的嘟囔,陡然从“血泊”中响起!
只见那“昏迷垂死”的武安侯陈承安,猛地掀开染血的锦被坐了起来!他右手赫然还抓着一只啃了大半、油光锃亮的烧鸡腿,嘴角甚至还沾着芝麻粒!那张本该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俊脸上,此刻哪有半分病容?只有被打扰了宵夜的不爽,以及一双在飞溅的“血点”映衬下亮得惊人的、燃烧着兴奋战意的眼睛!
他左手快如闪电,在刺客头领被血浆糊住眼睛、心神剧震的刹那,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其持匕的手腕!那力道,如同铁钳!
“嗬?!”刺客头领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力回夺匕首。陈承安顺势松手,刺客头领因用力过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就在这一瞬间,陈承安动了!他根本懒得拔剑,直接抡起手中那根硕大沉重的烧鸡腿,带着呼呼风声和四溅的油星,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刺客头领的面门之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油光、肉屑、血浆(真鼻血)混合着几颗碎牙飞溅开来!刺客头领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一黑,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直挺挺向后栽倒,手中的淬毒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啧,浪费老子一只好腿!”陈承安嫌弃地瞥了一眼沾满血污油渍的鸡腿,随手扔开。他舔了舔嘴角的芝麻,对着被砸晕的刺客头领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满身“鲜血”和摇曳烛光下,宛如地狱爬出的修罗,“演技还行吧?本侯这‘怒极攻心’、‘呕血三升’的戏码,可是琢磨了好几天!”
几乎在陈承安暴起砸晕刺客头领的同时,武安侯府内四面八方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器激烈碰撞的锐响!潜伏在暗处的府内精锐与帝辛安排的禁军好手,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瞬间扑出!黑影幢幢,刀光剑影在庭院中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闯入的死士分割包围!惨叫声、怒吼声、尸体倒地的沉闷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同一时刻,大理寺少卿周延府邸所在的长街。
几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无声而迅捷地接近周府侧门。他们动作干净利落,显是精于此道的老手。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门环的瞬间——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之音骤然响起!
两侧屋脊之上、对面商铺的暗窗之后,无数点寒星般的箭簇在刹那间同时亮起!强劲的弩箭如同骤雨般倾泻而下,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
“噗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沉闷声响连成一片!冲在最前的几名死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密集的箭矢射成了刺猬,浑身飙血,颓然扑倒!紧随其后的死士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想后退或寻找掩体,然而四面八方早已被封锁!
“杀!”
伴随着一声冰冷短促的喝令,街道两侧阴影中,身着玄色轻甲、手持利刃的禁军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出!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森然的杀气,瞬间将残余的死士淹没!刀光过处,血花飞溅!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一方是早有准备的虎狼之师,一方是陷入绝境的困兽。
战斗结束得极快。片刻之后,长街之上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横七竖八、死状各异的尸体。一名禁军校尉踏过血泊,面无表情地踢开一具尸体,蹲下身,用匕首精准地挑开其胸前的衣襟。借着旁边兵士举起的火把光亮,一个清晰的刺青暴露在微凉的夜风里——线条古朴、振翅欲飞的玄鸟,鸟喙中衔着一枚精巧的圆环!
“陇西李氏……”校尉低声确认,眼神冰冷如霜。他站起身,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剥下外衣,露出刺青。尸体,全部带走!”
几辆早已准备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简陋板车被迅速推来。尸体被粗暴地扔上车,如同处理屠宰场的牲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上尚未凝固的血迹,留下暗红色的车辙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大理寺诏狱深处,专用于关押此次刺杀案“相关人等”的偏院区域。
这里本就阴森,今夜更是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值夜的狱卒似乎格外稀少,只有通道尽头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阴冷的穿堂风中飘摇不定。
几道比夜色更黑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贴着冰冷的石壁,潜入了这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区域。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最里面那几间专门关押着“可能接触核心证据”人犯的牢房!与其冒险劫人,不如彻底毁灭!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一股浓烈刺鼻的火油味骤然在阴暗的通道里弥漫开来!黑影们动作极快,将随身携带的皮囊倾倒,黑色的液体汩汩流淌在干燥的草垫、木栅之上。
火折子被擦亮,一点橘红的火苗跳跃着,被毫不留情地扔向浸透火油的草垫!
“轰——!”
烈焰如同被压抑已久的凶兽,瞬间咆哮着腾空而起!橘红色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木制的栅栏、顶棚,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直冲穹顶!灼热的气浪在狭窄的通道内翻涌,将石壁烤得发烫!
“走水了!走水了!偏院走水了!”凄厉的、带着极度“惊恐”的呼喊声,在寂静的诏狱中猛地炸响!
原本“稀少”的狱卒,此刻不知从哪个角落纷纷涌了出来,但他们似乎“惊慌失措”,只是徒劳地试图扑打那根本不可能被普通人力扑灭的熊熊烈焰,呼喊声此起彼伏:
“快来人啊!偏院烧起来了!”
“关的是要紧人犯!快救火!”
“有……有人放火!是刺客!他们来杀人灭口了!”
“刺客焚尸灭迹!快拦住他们!”
混乱的喊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爆响、木质结构坍塌的轰隆声……彻底打破了诏狱的死寂,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将这“灭口焚尸”的惊天消息,顺着诏狱高耸的围墙,向着整个被夜色笼罩的京城,疯狂地扩散开去!
烈焰映红了半边夜空,仿佛一只巨大的、燃烧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即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