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打在脸上,白桃的棉袍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谷口翻涌的雾浪,耳中是铁牛粗重的喘息——这汉子天生神力,此刻却得用后背抵着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才能站稳。
李秀才扶着祠堂残碑,眼镜片上蒙了层水雾,声音被风撕成碎片:白小姐,这谷口风势比昨儿更猛了,再往前半里,怕是连火把都举不住......
风眼就在谷心。白桃将八卦玉坠塞进衣襟,指尖触到祖父笔记的硬壳——那是用油布裹了七层的手抄本,碑文说巽为风,主升发;若遇困厄,可寻风眼破局,我祖父不会平白留这样的话。她转身看向陆九,后者正单手按住帽檐,另一只手虚虚护在腰间枪套上。
月光照在他下颌线,投出冷硬的阴影:我在前头探路,你们跟着脚印走。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咳嗽声从雾里劈出来。
莫急着送死。
众人同时顿住。
铁牛的火把地灭了,黑暗里只余陆九的呼吸声。
白桃摸到袖中银针,触感冰凉——这是药王宗传了三代的九孔针,淬过川乌的尖儿正抵着掌心。
雾中走出个灰袍老者,腰间挂着半旧的八卦盘,正是半月前在破庙见过的方道士。
他的道冠歪着,却笑得从容:白景明先生当年在这谷里种了七十二株风信子,说风有眼,卦有根,你们当这漫天狂风是老天爷打的喷嚏?
陆九的手从枪套上挪开:方师傅怎么在这儿?
替老兄弟看场子。方道士拍了拍腰间的八卦盘,铜片相撞发出清响,这风穴是前朝用巽卦石阵引的地气,没卦符破不了。他眯眼看向缩在李秀才身后的小梅,倒是这位姑娘,怀里揣着的宝贝,比我这把老骨头有用。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到小梅身上。
这十六七岁的少女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此刻正攥着胸前的铜铃,指节泛白:我...我爷爷说过,铜铃要等懂卦的人来才响。她抬头时,月光正好掠过铃身——白桃瞳孔微缩,那铃身上的云雷纹,竟与祖父留下的玉盒暗纹分毫不差!
试试。白桃放软声音,就算没用,我们也不怪你。
小梅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拨动铜铃。
第一声清响混在风声里几乎听不见,第二声时,谷口的雾浪突然翻卷得更急,第三声——风停了。
像有只无形的手掐住了风的喉咙。
松涛声戛然而止,火把重新腾起橘色的光。
铁牛瞪圆眼睛,伸手抓了把空气:邪乎!
真不吹了?李秀才扶了扶眼镜,伸手接住飘到眼前的松针,声音发颤:这铃...怕不是当年镇风穴的定风铃
白桃盯着铜铃,喉头发紧。
她记得祖父临终前攥着玉盒说:桃儿,有些东西,要等对的人来认。此刻玉盒正贴在她心口,隔着两层棉衫,竟隐隐发烫。
地宫入口藏在谷心的青石板下。
李秀才用随身的铜尺敲了敲地面,的一声闷响:听这动静,底下是空的。铁牛挽起袖子,单手就掀开了磨盘大的石板。
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涌上来,陆九当先跳了下去,声音从底下传来:安全。
地宫甬道比想象中狭窄,白桃的肩膀擦过石壁,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是简化的巽卦符号,每三步一道。
走了大约三十丈,前方突然开阔,一面一人高的石墙挡住去路,墙上嵌着九块卦象石,乾、坎、巽三卦的位置泛着幽光。
需要按顺序激活这三卦。白桃翻开祖父笔记,泛黄的纸页上有行小字:巽风启,需借乾刚、坎润之力。她指尖划过石墙,在乾卦石上停住,先乾。
铁牛上前推动乾卦石,的一声,石墙震了震。
接着是坎卦,李秀才摸着石纹:这卦要逆时针转半圈。陆九上前帮忙,两人合力转动,石墙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
最后是巽卦——石纹突然变得滑腻,无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风眼之血。方道士突然开口,巽为风,风属木,木主生,需生血引动。他指了指石墙下方的浅槽,看那纹路,是个血槽。
小梅突然挤到前面。
她从怀里掏出块碎瓷片,在食指上一划,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白桃想拦,却见她已经把手指按在血槽里:我爷爷说过,这地宫的风,要护着该护的人。
血珠顺着石纹蜿蜒,巽卦石突然发出的轻鸣。
整面石墙缓缓下沉,露出后面的溶洞。
洞顶垂着钟乳石,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正中央的岩壁上,一幅巨大的《巽风卦象图》随着石墙移动显现出来,用朱砂画的卦爻在石壁上流转,像活了一般。
风起东南,药归根本;若欲解毒,须寻青木神露白桃念出图旁的小字,声音发颤。
这是祖父的笔迹,每个字的竖画都多了道隐痕——那是他教她辨认药方时的习惯,指药王宗的药圃,......她想起三天前在日军实验室发现的伤寒杆菌培养液,后颈泛起凉意。
有脚步声。陆九突然按住白桃肩膀。
他的掌心滚烫,与外面的冷风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屏息,果然有的脚步声从甬道传来,混着金属碰撞的轻响——是刺刀。
王师长的人来得比预想快。陆九抽出枪,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溶洞里格外清晰。
铁牛抄起随身的短斧,李秀才摸出怀里的火药包,小梅攥紧铜铃,指节泛白。
白桃摸了摸卦象图上青木神露四个字,将笔记塞进衣襟最里层。
她转身时,溶洞深处突然有幽绿的光闪过,像某种荧光苔藓,又像......她没来得及细想,陆九已经推了她一把:走!
里面肯定有出口!
众人跟着白桃往溶洞深处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桃听见铁牛粗重的喘息就在耳后,小梅的铜铃在震动,发出细碎的轻响。
前方的绿光越来越亮,照出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小孔——是放药罐的药龛。
她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夹的采药图,最末页画着棵青木,树下写着巽风之根。
到了。白桃停在一堵石墙前。
石墙上的刻痕与卦象图里的青木枝桠完全重合,推这里。
铁牛上前用力一推,石墙缓缓打开,露出后面的通道。
冷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清冽的药香——是青木香的味道。
白桃回头看了眼,陆九正背对着她开枪,子弹擦着她耳边飞过,打在身后的钟乳石上,溅起碎石。
陆九吼了一声。
白桃咬咬牙,率先钻进通道。
身后传来石墙闭合的闷响,通道里的绿光突然大盛,照出墙上新的刻文:风入青木,露现根生。
小梅的铜铃在她怀里发烫,白桃摸了摸自己的玉坠,突然明白祖父说的对的人是什么意思。
前方的通道拐了个弯,尽头似乎有更亮的光,混着若有若无的流水声。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不管后面追的是谁,不管前面有什么,她都要找到那瓶青木神露。
因为那不仅是解药,更是祖父用半生心血,给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