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窒息。
张猛蜷缩在暗河溶洞那不足丈许的碎石滩涂上，昏沉与剧痛如同两股汹涌的潮水，交替冲刷着他残存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腐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右肩深处那异物扎根的锐痛。那截嫩芽——归墟逆种——如同一个贪婪的共生体，温润的暖流滋养着他残破的生机，而深入骨髓的根须则带来无休止的折磨。
昏沉中，一种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感觉，从右肩断臂处传来。
不再是单纯的刺痛或麻痒。而是……**蔓延**。
他能模糊地感知到，那几缕纤细却坚韧的嫩绿根须，在刺入肩胛骨残留的灰白余烬（归墟法则的残渣）后，并未满足！它们如同在贫瘠土壤中发现了甘泉的藤蔓，正以极其缓慢却不可阻挡的速度，顺着骨骼的缝隙、沿着断裂的血管壁、甚至透过肌理的间隙……向下蔓延！目标，赫然是他空荡荡的、本该是右臂存在的虚空区域！
仿佛那无形的断臂空间，正被这些根须一点点地……**编织**、**填充**！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层的恐惧攫住了张猛！这鬼东西，不仅要寄生，它还在试图重塑他缺失的肢体？用它的根须？用这种扭曲的方式？！
“呃……”他痛苦地呻吟着，意识在昏沉与惊醒间挣扎。左手下意识地抓向空荡荡的右肩下方，却只触碰到冰冷潮湿的空气和褴褛的衣衫。但那“蔓延”的异物感是如此清晰，如同冰冷的蛇在皮肤下游走，啃噬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沙砾摩擦的窸窣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下冰冷的碎石缝隙中传来！
张猛猛地一个激灵，残余的睡意瞬间被惊飞！他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仅存的左臂死死撑住地面，身体绷紧，警惕地扫视着声音来源！
借着溶洞顶部那几道裂缝透下的、极其微弱的黯淡天光，他看到了一幅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者头皮炸裂的景象——
在他瘫倒的那片湿漉漉的碎石滩涂上，尤其是他身体压过、汗水与血水浸染过的地方，无数极其微小的、呈现出一种死寂灰绿色的……苔藓状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蔓延开来！
这些东西生长速度极快，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它们并非普通的苔藓，质地更像是某种腐败的菌丝聚合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粘液，散发着比暗河污水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腐烂与死亡的气息！它们贪婪地覆盖着冰冷的碎石，覆盖着潮湿的沉淀物，甚至……如同活物般，向着张猛的身体爬来！目标，赫然是他右肩断臂处暴露的嫩芽，以及嫩芽周围那些被根须撕裂、渗着血丝的伤口！
“尸苔……”一个在无涯城底层流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词，瞬间蹦入张猛的脑海！传说这是暗河深处污秽与尸气万年沉积滋养出的邪物，以腐败为食，更会主动寄生在带有伤口的活物身上，汲取血肉精魄！
哗啦！
前方的浑浊水面也突然翻涌！几团更大的、同样呈现出死寂灰绿色的粘稠“苔藓”团，如同腐败的水母，缓缓浮上水面，无声无息地向着滩涂漂来！它们蠕动着，伸展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触须般的灰绿菌丝，目标同样锁定张猛！
张猛亡魂大冒！刚脱离剑修追杀的虎口，又掉进了这污秽邪物的狼窝！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后退，但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左臂因之前的能量反噬依旧肿胀刺痛，动作迟缓僵硬！
距离最近的一小片尸苔，那滑腻的灰绿色菌丝，已经触碰到了他褴褛裤腿上沾染的泥污，并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瞬间缠绕上来！一股冰冷、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息，顺着接触点传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张猛右肩那株嫩芽，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不再是之前的嫩绿，而是混合了一种极其愤怒、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般的……暗金色泽！光芒瞬间照亮了昏暗的溶洞，将那蠕动的尸苔映照得更加狰狞！
一股比之前净化硫磺毒气时更加霸道、更加蛮横的排斥力场，以嫩芽为中心轰然爆发！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冰雪！那些缠绕上张猛裤腿、以及试图爬上滩涂靠近他的尸苔菌丝，在接触到这混合着暗金的嫩绿光芒瞬间，发出了刺耳的消融声！灰绿色的粘稠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飞灰！连带着它们散发出的浓烈腐臭气息，也被这光芒强行净化、驱散！
那几团漂向滩涂的、水桶大小的尸苔团，仿佛感受到了天敌般的恐惧，猛地一滞，表面的菌丝疯狂蠕动，竟不敢再靠近，缓缓沉入了浑浊的水中，消失不见。溶洞内，只剩下零星几处未被光芒覆盖的角落，还有微小的尸苔在碎石缝隙间畏缩地蠕动，却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张猛瘫坐在被光芒笼罩的“安全区”内，剧烈喘息，心有余悸。他看着右肩那株光芒渐渐收敛、恢复翠绿、却依旧传递出一种“余怒未消”意念的嫩芽，眼神无比复杂。恐惧、庆幸、荒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
这鬼东西，在保护他？或者说，在保护它自己的“领地”？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嫩芽爆发的光芒虽然逼退了尸苔，但那强烈的能量波动，如同在死寂的暗河中投下了一颗巨石！张猛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带着古老腐朽气息的恐怖意念，似乎从暗河深处某个更遥远、更黑暗的地方……缓缓苏醒！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投来了冰冷的一瞥！
那意念扫过溶洞，在张猛和他右肩的嫩芽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审视和……贪婪？随即又缓缓沉寂下去，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张猛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毫不怀疑，刚才那意念的主人，绝对是能轻易碾死他千百次的恐怖存在！是尸苔的源头？还是楚瑜口中那所谓的“孽生体”？
这里一刻也不能多待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爬起身，不顾右肩根须蔓延带来的剧痛和左臂的肿胀，警惕地扫了一眼恢复平静但危机四伏的水面，开始沿着狭窄的溶洞边缘，向着远离刚才那股恐怖意念来源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进。他要寻找新的、更隐蔽的藏身之处，或者……离开这片“腐沼”支流的出口！
脚下的碎石湿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尽量避开那些还有尸苔蠕动的阴暗角落，右肩的嫩芽散发着稳定的微光，如同一个警惕的哨兵，驱散着靠近的污秽。
不知走了多久，溶洞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水流声也隐约变得湍急。前方，岩壁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形成的拱形凹陷。凹陷深处，光线更加昏暗。
张猛小心翼翼地靠近。当他踏入这片凹陷区域时，脚下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扶住旁边湿滑的岩壁稳住身形。低头看去，绊倒他的，似乎是半截埋在碎石和淤泥中的……森白物体？
他忍着恶心和恐惧，用肿胀的左手，拨开覆盖的淤泥和碎石。
露出的，赫然是一截……人类的臂骨！骨骼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污秽侵蚀的灰败色泽，早已腐朽不堪。而在这臂骨的手腕位置，套着一个同样布满污垢、却隐约透出温润玉质的……手镯？
张猛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忍着不适，继续挖掘。很快，一具相对完整的、被掩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骸骨，出现在他眼前。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烂殆尽，骨骼多处断裂，姿势扭曲，显然死前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在骸骨的胸口位置，压着一块巴掌大小、同样布满污垢的……玉板？玉板边缘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
古修士遗骸！
一个念头闪过张猛脑海。这暗河深处，果然埋葬着秘密和……可能的遗物！那玉板和手镯，能在如此污秽环境中留存至今，绝非寻常之物！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冒险触碰这些可能带着诅咒的遗物时——
他右肩的嫩芽，突然再次悸动起来！这一次，并非愤怒或警告，而是一种……奇异的渴望？嫩芽的尖端，微微转向那具骸骨的方向，尤其是骸骨胸口那块布满污垢的玉板！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入张猛脑海：**靠近……接触……**
九嶷云台，青灰色悬空石楼。
石楼二层，寂静如常。窗外无涯城的喧嚣如同永恒的潮汐背景音。
石桌上，那个粗陶盆里，湿润的泥土表面，不知何时，悄然拱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足米粒大的土包。一点嫩绿到极致、仿佛凝聚了春日所有生机的……芽尖，正顽强地、小心翼翼地，顶开了覆盖的泥土，怯生生地探出了头！
番茄种子，发芽了。
芽尖极其微小，两片蜷缩的、如同翡翠薄片般的子叶紧紧依偎着，表面还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在石楼内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纯净而脆弱的生命光辉。一股极其淡雅、却真实存在的草木清香，悄然弥漫开来，驱散了石楼内最后一丝沉闷。
石床上，凌逍依旧闭目。薄毯下的呼吸悠长而平稳。
然而，当暗河深处，张猛右肩的逆种嫩芽爆发出混合暗金的光芒逼退尸苔，惊动古老存在的瞬间——
窗台上，那只盛着无根水的粗糙陶碗，水面猛地剧烈荡漾起来！一圈圈涟漪急促地扩散、碰撞，将倒映的窗外光影撕扯得支离破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搅动！
与此同时，石桌上那株刚刚破土而出的番茄嫩芽，细小的芽尖也如同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威胁或共鸣，剧烈地颤抖起来！蜷缩的子叶紧紧闭合，仿佛受到了惊吓！
一股无形的、源自遥远地底污秽深处的能量扰动与恶意窥探，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空间，如同污浊的暗流，试图侵染这片云台上的“清净”。
就在这股污秽暗流触及石楼的刹那——
凌逍搭在薄毯边缘的手，食指指尖，再次极其极其轻微地……在粗糙的麻布上，点了一下。
动作依旧轻微如尘埃飘落。
但这一次，指尖点落的瞬间——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宏大、更加沛然的生机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座石楼！这气息不再是春风拂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至高无上的造化威严！它并非攻击，而是最纯粹的“净化”与“隔绝”！
石桌上，那株颤抖的番茄嫩芽，被这股宏大气息拂过，瞬间停止了颤抖。蜷缩的子叶缓缓舒展开来，纯净的嫩绿光芒稳定而柔和，仿佛得到了最强大的守护。那试图侵染它的污秽暗流，在这股造化生机面前，如同冰雪遇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窗台上，陶碗中剧烈荡漾的水面，也在这股力量下瞬间平复，重归镜面般的平静，倒映的光影清晰如初。
石楼内，那股沛然的生机气息也迅速收敛、消散。一切恢复如常。
凌逍的手指，也恢复了静止。
仿佛刚才那足以湮灭污秽法则暗流的造化之威，不过是他睡梦中一次微不足道的翻腕。
暗河坊，粗糙石堡内。
楚瑜（或者说，被蚀骨残魂主导的楚瑜）盘坐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双目紧闭。他面前的地面上，摊开放置着几块散发着浓烈腐臭和阴冷死亡气息的……暗河淤泥块。这些淤泥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泽，里面夹杂着无数灰绿色的、如同枯萎菌丝般的物质——正是被掘泥佬冒险从“腐沼”支流区域带出的、蕴含浓郁“尸苔”本源的秽物！
楚瑜双手虚按在这些秽物上方，掌心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灰中透黑的灵力波动。这波动与尸苔的腐死气息隐隐共鸣，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循环。
“不够……精粹……驳杂……”蚀骨残魂那阴冷扭曲的声音，直接在楚瑜的识海中回荡，带着贪婪与不满，“剥离……精粹……给我……”
楚瑜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似乎在抗拒这种直接吸收污秽本源带来的本能排斥，但眼中翻滚的黑芒迅速压倒了这丝抗拒。他掌心的灰黑色灵力猛地增强，如同无数细密的吸管，刺入下方的尸苔淤泥块中！
嗤嗤嗤——！
淤泥块剧烈地蠕动起来！无数灰绿色的、如同实质死气的精粹能量被强行抽离、剥离！这些精粹能量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死亡法则碎片，疯狂地涌入楚瑜的掌心，顺着他的经络，涌向他丹田的位置！
“呃啊——！”楚瑜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灰绿色纹路，如同中毒般蔓延！一股浓烈的、比尸苔本身更加纯粹的腐败死亡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腰间的莹白玉佩，在这股污秽死气的冲击下，表面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玉佩内部流转的那丝阴影气息，却发出近乎愉悦的嘶鸣，贪婪地吞噬着涌来的死亡精粹！
“对……就是这样……污秽……死亡……最纯粹的养分……”蚀骨残魂的声音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加速……同化……这具身体……很快……就能承受……更强的力量……去摘取……那真正的‘道种’……”
楚瑜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中，气息却诡异地节节攀升！那属于太虚剑阁弟子的精纯剑意，正在被这强行注入的污秽死亡能量迅速污染、覆盖！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几乎看不到眼白，只剩下翻滚沸腾、如同深渊漩涡般的浓重黑芒！
“张猛……”一个混合了楚瑜冰冷声线与蚀骨阴森语调的名字，从他那微微扭曲的嘴唇中挤出，“你的‘道种’……在污秽中……成熟得……如何了？”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被灰绿色纹路覆盖的手掌，对着面前虚空猛地一抓！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极其微弱、源自暗河深处张猛爆发逆种光芒时的能量波动，竟被他强行攫取、吸入手心！
“快了……”蚀骨残魂满足地低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能……‘尝’到……它的气息了……如此……甘美……如此……充满……扭曲的……‘道’韵……”
石堡内，浓烈的死气弥漫。楚瑜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静静地等待着“果实”成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