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合浦城彻底变了味道。
如果说两天前的合浦城是一碗隔夜的馊饭，那么现在，它就是一整个发酵了三年的巨型化粪池，在烈日的暴晒下，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生化聚变。
空气已经不是臭了，而是“黏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团由腐烂、酸败、腥臊混合而成的固体。
苍蝇在这里都活不下去，不是因为没有东西吃，而是因为竞争太过激烈，内卷到直接过劳死。
城墙上的守军，早已没了人形。他们不再站岗，而是集体“葛优躺”，用布条塞着鼻子，
面色蜡黄，眼神涣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还没死”的哲学气息。
偶尔有人想站起来换个姿势，都会因为双腿发软而重新瘫倒，动作之无力，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太守府内，吕涛的状态比外面的士兵好不了多少。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
那股味道无孔不入，仿佛长在了他的鼻子里。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眶深陷，精神濒临崩溃。
“烧香！给我烧！把府里所有的香都给我点上！”吕涛嘶吼着。
亲兵们有气无力地抬来一箱箱昂贵的香料，在院子里点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然而，那点点檀香，在这霸道无匹的生化气息面前，渺小得就像试图用一瓶空气清新剂去净化整个垃圾填埋场。
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混合出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具层次感、更让人灵魂震颤的味道。
“噗——”
闻到这股“升级版”的复合型香氛，吕涛再也扛不住，扶着柱子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
“瘟神……真的是瘟神降罪……”他喃喃自语，彻底信了自己手下探子从民间听来的谣言。除了神罚，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景象。
“完了……全完了……”
就在吕涛陷入绝望，开始思考自己应该用哪种姿势去世比较体面的时候，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又像是见了救星的扭曲表情。
“府……府君！城外……城外来了一个神医！”
那神医来之前！
孙绍举着单筒望远镜，惬意地观察着城里的“盛况”。看到那冲天而起的、五颜六色的烟柱，他满意地咂了咂嘴。
“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凌统说道，“凌叔，是时候放出我们的‘版本答案’，给他们来一波终极关怀了。”
凌统心领神会，很快就带来了一个身材中等、长相普通，但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劲的士兵。
“少主，这是小张，咱们朱崖本地人，以前在乡里搭台唱戏时，扮过好几回神仙道士，业务相当熟练。”
孙绍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张，很满意。这气质，不就是自己要找的“草台班子仙人”吗？
他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小张的肩膀：“小张啊，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小张了。”
小张一愣：“那我……我是谁？”
孙绍的表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你是华佗失散多年的师弟，是扁鹊隐姓埋名的传人，是云游四海、普度众生的‘妙手真人’！”
小张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腰杆都挺直了：“报告少主！保证完成任务！我的词儿呢？”
孙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亲手写的“剧本”。
“你的任务很简单。进去之后，不要治病，要‘解咒’。你就说，此地之所以臭气熏天，皆因主事者德行有亏，触怒神明。
而你，是受神明点化，前来拯救苍生的。”孙绍指着旁边一个包裹，“这是你的‘行头’，白袍、拂尘、还有一个写着‘药到病除’的幡。至于你的‘灵丹妙药’……”
他打开另一个小包，里面是一堆用蜂蜜和草灰搓成的黑色药丸。
“这是我特制的‘清瘟解毒丹’。”孙绍拿起一丸，笑得像只狐狸，“主要成分是咱们军中常备的清火良药，辅料嘛……就是双倍剂量的巴豆粉，保证药到……拉到站不起来。”
小张接过药丸，激动得满脸通红：“少主放心！我一定把咱们的‘人道主义关怀’，精准地送到每一位有缘人的肠道里！”
半个时辰后，合浦南门。
一个身穿雪白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身影，在一片恶臭中逆流而上，缓缓走到了城门下。
他身后，一面大旗迎风飘扬，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普度众生”。
城墙上，原本躺尸的守军们像是看到了幻觉，一个个挣扎着爬起来，揉着眼睛。
“那……那是什么？”
“是神仙！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
“快！快开城门！神医来了！”
在绝望中，任何一根稻草都会被当成救命的航母。还没等吕涛的命令传下来，几个守军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下城楼，合力拉开了沉重的城门。
“妙手真人”小张，在一众士兵和百姓狂热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这座“人间地狱”。
他没有直接去太守府，而是在城中广场上当场开坛。他先是煞有介事地捏了几个法诀，对着天空拜了三拜，然后朗声宣布：
“此非天灾，乃是人祸！城中必有大不敬之人，惹怒瘟神！贫道此番前来，正是要为尔等化解此劫！
凡信我者，皆可领此‘清瘟解毒丹’，服下即可荡涤污秽，百病不侵！”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城中百姓和士兵的希望。人们疯了一样地涌上来，跪在地上磕头，祈求神丹。
小张来者不拒，一边分发药丸，一边不忘补刀：“记住，此丹乃神明所赐，只救善男信女。若是心中仍存助纣为虐之念，服下此丹，只会加重罪孽，后果自负！”
消息很快传到了吕涛耳中。他派人将“妙手真人”请（或者说绑）到了太守府。
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满身臭气的太守，小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强忍着笑意，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真人！”吕涛的声音沙哑干涩，“你真能解此城之围？”
小张拂尘一甩，淡淡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劫因一人而起，也需此人亲身化解。
贫道这里有最后一颗‘九转金丹’，乃是用天山雪莲、东海明珠，辅以贫道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力炼制而成，专门用来净化罪孽的源头。”
他从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颗“金光闪闪”的药丸——那是一颗加了三倍巴豆粉、外面滚了一层硫磺的特大号药丸。
吕涛看着那颗卖相极佳的“金丹”，仿佛看到了救命的希望。他一把抢了过来，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好！好！”他灌了一大口水，“真人，你在此等候！若此丹有效，本官必有重赏！”
小张微微躬身，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府君不必客气，您很快就会感受到……什么叫身心通畅，如释重负了。贫道，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