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跟着胤禛走进广源昌票号时,柜台后的掌柜立刻迎了上来。这位面生的掌柜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不时往胤禛腰间瞥。
“客官是存是取?”
胤禛将一枚印章放在柜台上:“兑银。”
掌柜接过印章仔细端详,脸色微变:“请贵客移步内间。”
姜岁晚跟在胤禛身后,手心里沁出薄汗。就在靠近账房时,她腰间的玉佩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这异常来得突然,她下意识按住玉佩,温热感又消失了。
账房先生是个干瘦老头,正埋头拨算盘。见他们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兑多少?”
胤禛报了个数。账房先生翻开账本,手指在纸页上滑动。姜岁晚站在胤禛身侧,目光扫过账本上的字迹。那些数字排列的方式让她心头一跳——与王府暗账如出一辙。
掌柜端来茶盏:“贵客稍坐,这就为您准备银两。”
胤禛接过茶盏却不喝,随手放在一旁。他的视线在账房内扫视,最后定格在墙角的一个铁箱上。
“那是今日要入库的现银?”
掌柜连忙赔笑:“是,都是各商号今日交来的账款。”
姜岁晚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度持续不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胤禛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在她腰间停留片刻。
“你去帮先生核对数目。”胤禛突然对她说。
账房先生闻言,将账本往她面前推了推。姜岁晚接过账本,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玉佩的热度骤然升高。她强自镇定,一页页翻看。
越看越心惊。这些账目记录的方式与王府暗账几乎一模一样,连那些特殊的标记符号都分毫不差。她抬头看向胤禛,见他正盯着墙角的铁箱。
“数目可对?”胤禛问。
姜岁晚合上账本:“都对。”
掌柜明显松了口气:“我这就去取银票。”
他转身出了账房。账房先生继续拨弄算盘,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胤禛踱步到铁箱前,用脚尖轻轻碰了碰箱锁:“这箱子倒是精致。”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东家特制的。”
就在这时,姜岁晚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她下意识看向账房先生,发现他拨算盘的手停了下来。
胤禛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他转身面对账房先生:“先生在这做了多久?”
“十年。”账房先生的声音干涩。
门外传来脚步声,掌柜拿着银票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贵客,银票备好了。”掌柜将一叠银票递过来。
胤禛接过银票,一张张清点。姜岁晚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每张银票的角落轻轻摩挲,似乎在检查什么。
“数目不对。”胤禛突然说。
掌柜脸色一变:“怎么会?我亲自点的。”
胤禛将银票摊在桌上:“少了一张五百两的。”
掌柜凑上前细看,额头渗出细汗:“这……我再去查查。”
他转身要走,胤禛却叫住他:“不必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苏培盛带着几个侍卫冲了进来,迅速制住了掌柜和两个伙计。
账房先生猛地站起身,伸手要去够桌下的暗格。胤禛动作更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先生急什么?”
账房先生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苏培盛从桌下暗格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胤禛。胤禛翻看几页,冷笑一声:“八爷好手段。”
姜岁晚站在一旁,心跳如鼓。她看着胤禛手中的册子,那分明是一本密账,记录着各方势力的银钱往来。
胤禛将册子收进袖中,对苏培盛吩咐:“把人带走。”
侍卫押着掌柜和账房先生离开。苏培盛最后一个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胤禛走到姜岁晚面前,伸手轻触她腰间的玉佩。
“刚才发热了?”
姜岁晚点头:“靠近账房时就开始发热,越靠近账本越烫。”
“这玉佩是西域进贡的奇石所制,能感应特殊的墨迹。”胤禛淡淡道,“八爷用的是一种特制的墨水,寻常人看不出异常。”
姜岁晚恍然大悟:“所以王爷特意带我来……”
“你查账时发现的那些记号,就是用这种墨水写的。”胤禛走到账本前,翻到其中一页,“现在再看。”
姜岁晚凑近细看,果然在那些数字下方看到了淡淡的印记。那些印记组成一个个特殊的符号,与她之前在王府暗账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八爷门下暗卫的代号。”胤禛合上账本,“每个符号对应一个暗卫,记录的是他们的活动经费。”
姜岁晚突然想到什么:“年氏之前经手的那些银子……”
“都流向了这里。”胤禛环视账房,“广源昌是八爷在京城最重要的银钱周转处。”
窗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胤禛走到窗边,掀起帘子一角。
“我们该走了。”
姜岁晚跟着他走出账房。广源昌外停着一辆马车,苏培盛站在车旁等候。
上车后,胤禛闭目养神。姜岁晚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王爷早就知道广源昌的底细?”
胤禛睁开眼:“知道一半。”
“那为何还要亲自来这一趟?”
“有些证据,必须亲眼见到才能作数。”胤禛从袖中取出那本密账,“比如这个。”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姜岁晚猝不及防,向前栽去。胤禛伸手扶住她,掌心温热。
“坐稳。”
姜岁晚连忙坐直身子,耳根发烫。胤禛收回手,神色如常。
“回府后,你去福晋那儿一趟。”
“福晋找我何事?”
“年氏的丧仪,需要人帮忙打理。”胤禛顿了顿,“福晋点名要你协助。”
姜岁晚怔住:“这不合规矩吧?我毕竟只是个格格……”
“福晋信得过你。”胤禛看向窗外,“况且,这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马车驶入王府角门。下车时,苏培盛迎上来,在胤禛耳边低语几句。
胤禛点头,对姜岁晚道:“你先去福晋那儿,晚些时候再来书房。”
姜岁晚应下,看着胤禛带着苏培盛快步离开。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
福晋院里,几个管事嬷嬷正等着回话。见姜岁晚进来,福晋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王爷带你去广源昌了?”
姜岁晚点头。
“可有什么发现?”
姜岁晚斟酌着用词:“发现了一些账目上的问题。”
福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年氏生前,与广源昌往来甚密。”
姜岁晚垂首而立,没有接话。
“你不必紧张。”福晋放下茶盏,“找你帮忙打理丧仪,是觉得你心思细,又能守口如瓶。”
“奴婢只怕做不好。”
“没什么难的。”福晋起身走到她面前,“按制操办即可。只是有一件事——”
福晋压低了声音:“年氏院里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
姜岁晚抬头,对上福晋意味深长的目光。
“奴婢明白。”
从福晋院里出来,姜岁晚直接去年氏院子。白幡已经挂起,灵堂也布置妥当。几个丫鬟仆妇见她进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继续忙你们的。”姜岁晚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还缺什么。”
她在灵堂转了一圈,又去年氏生前住的卧房。房间里已经收拾过,但梳妆台上还放着几件首饰。
一个丫鬟跟进来:“这些是侧福晋平日戴的,要不要一并收起来?”
姜岁晚拿起一支金簪看了看:“先放着吧,等福晋示下。”
她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件物品。年氏的衣柜半开着,里面挂着几件鲜艳的衣裳,与满室素白格格不入。
“这些衣裳……”
丫鬟连忙道:“都是侧福晋最喜欢的,奴婢这就收起来。”
“不急。”姜岁晚拦住她,“你先出去,我看看还缺什么。”
丫鬟退下后,姜岁晚关上房门。她走到衣柜前,一件件翻看那些衣裳。当摸到一件绛紫色旗装时,她腰间的玉佩又开始发热。
她仔细检查这件衣裳,在内衬里摸到一块硬物。拆开线脚,里面藏着一枚小小的印章。
印章上刻着一个特殊的符号,与她在广源昌账本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门外传来脚步声,姜岁晚迅速将印章塞进袖中,若无其事地继续查看其他衣物。
福晋身边的嬷嬷推门进来:“姜格格,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姜岁晚整理了一下衣袖:“这就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年氏的衣柜,转身离开。袖中的印章沉甸甸的,像一块冰。
书房里,胤禛正在看一封信。见她进来,他将信纸折好收起。
“福晋都交代清楚了?”
“是。”姜岁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印章拿了出来,“这是在年氏衣裳里找到的。”
胤禛接过印章,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这是什么?”
“八爷门下暗卫的调令印。”胤禛将印章放在桌上,“凭这个,可以调动京城半数暗卫。”
姜岁晚倒吸一口凉气:“年氏怎么会有这个?”
“这就是她非死不可的原因。”胤禛看着她,“现在你明白了吗?”
窗外天色渐暗,书房里没有点灯。胤禛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姜岁晚看着桌上那枚小小的印章,突然觉得周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