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黄埔路官邸。
老蒋背对着办公室大门,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胛骨,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地上碎裂的瓷器已被悄无声息地清理干净,但那股源自最高权力者的暴怒,却如同无形的水银,渗透了官邸的每一寸空间。
戴笠如同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山装,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微微躬身:“委座。”
老蒋没有回头,声音冰冷,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雨农,你都知道了。”
不是询问,是陈述。
“是,委座。学生已收到浙省站急电。”戴笠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在汇报一件寻常公务,
“初步判断,系洪门残孽所为,手法狠辣,目的明确,旨在震动天下,挑衅中枢权威。”
“挑衅?他们这是在掘我蒋某人的根!”蒋介石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戴笠,“我要的不是判断!我要的是人!是把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一个不剩地揪出来!挫骨扬灰!”
“学生明白。”戴笠的头垂得更低,
“浙省站、上海区、苏浙行动委员会已全部动起来。现场遗留的爆炸物碎片、脚印、弹壳正在加紧鉴定。通往各处的交通要道、水路码头、黑市军火交易点已布下天罗地网。同时,我们对已知的洪门活跃分子,以及与东北军残部有牵连的可疑人员,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和筛查。”
他的汇报条理清晰,冷酷高效。
蒋介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东北那边……张学良的旧部,有没有可能参与?”
“不排除可能性。”戴笠回答得滴水不漏,
“孙铭九部刚在奉化受挫,其残党怀恨在心,铤而走险,动机充分。学生已加派得力人手,加强对奉化周边及所有可能与张部残党联络的渠道监控。任何风吹草动,绝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奉化……”蒋介石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神阴鸷,
“那边,给我再加一道锁!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张学良!包括……某些借着探视名义,心思活络的人!”
他意有所指,
显然对宋美龄之前的奉化之行及其可能带来的微妙影响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是!”戴笠心领神会。
“还有舆论,”蒋介石加重了语气,
“严密封锁!我不希望在任何一张报纸上,看到关于此事的任何一个字!告诉那些报馆老板,谁敢乱嚼舌根,就等着关门吃牢饭!”
“学生已安排人手分头‘拜访’各大报馆,确保万无一失。”
“去吧。”蒋介石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上眼睛,“我要尽快看到结果。”
戴笠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动作轻捷如猫。办公室内,只剩下蒋介石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南京城压抑的喧嚣。
他知道,这把火既然烧起来了,就必须用更猛烈的火焰和鲜血,才能将其彻底扑灭。任何可能被牵连的势力,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被无情涤荡。
上海,杜公馆密室。
杜月笙捻动着手中的翡翠扳指,眉头紧锁。
他面前放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一份来自他在浙东的眼线,详细描述了昨夜溪口的惊天爆炸与随后的大搜捕;另一份,则来自张宗兴的紧急预警。
“司徒老弟这次……玩得太大了。”杜月笙叹了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司徒美堂。
司徒美堂脸色也不太好看,洪门行事固然快意恩仇,但如此直接挑衅老蒋的逆鳞,后果之严重,远超寻常帮派火并。
他沉声道:“火爷性子是烈了些,但此事也并非全无来由。孙铭九等人尸骨未寒,老蒋做事太绝,难免激起反弹。”
“反弹?”杜月笙苦笑,
“现在是雷霆之怒!雨农的狗鼻子已经嗅过来了。我们的人报告,租界内外,便衣特务的数量激增,对所有进出人员、车辆的盘查严密了数倍不止。工部局那边承受的压力更大,日本人也在趁机拱火,要求彻底清剿‘不稳定因素’。”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严肃:
“宗兴提醒得对,我们所有人都被卷进去了。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是必须断尾求生!老哥,我们所有与火爷那条线有过直接接触的弟兄,立刻转移,切断一切横向联系。我们名下的产业,特别是容易被借题发挥的赌场、烟馆,近期一律‘内部整顿’,收敛锋芒。”
司徒美堂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杜月笙的判断是老成持重之言。
洪门力量再强,也不可能正面抗衡国家机器发动的全力绞杀。
“那张宗兴他们……”司徒美堂问道。
杜月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暗火’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在阴影里生存。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按照之前的约定,提供必要的掩护和情报支持,但绝不能有任何明面上的牵扯。否则,就是大家一起完蛋。”
他拿起茶杯,又放下,最终低声道:“告诉宗兴,风紧,扯呼。各自珍重。”
奉化,雪窦山招待所。
张学良明显感觉到看守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监视虽然严密,但还保持着表面上的礼节。
而如今,那些守卫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巡逻的间隔时间更短,甚至连赵一荻外出散步的范围都被进一步缩小。
他站在窗前,看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增加了数量的岗哨和巡逻队,心中那片刚刚因“砺志待变”而泛起的微澜,再次被沉重的现实压平。
宋美龄带来的那丝微弱暖意,早已被溪口的爆炸冲击得荡然无存。
他几乎可以想象南京此刻是何等的震怒,以及这将为他本已黯淡的前景,蒙上怎样一层更浓厚的阴影。
“汉卿,”赵一荻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外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学良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有些风暴,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好。
他只是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这囚笼中唯一的温暖,目光却穿越窗户,投向了更遥远、更未知的黑暗深处。
他知道,自己这块“筹码”的重量,在对方的天平上,正在变得更加微妙而危险。
上海,“暗火”某隐蔽联络点。
张宗兴看完了苏婉清译出的最新电文——来自杜月笙的警示。
“风紧,扯呼。”他轻轻念出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工部局的‘例行检查’名单提前泄露了,”苏婉清语气急促,
“就在明天上午!目标包括我们控制的两个货栈,以及杜先生名下的一家贸易行。黑龙会的人已经在那附近出没。”
“看来,影佐是打算借这把‘东风’,把我们和杜先生一起摁死。”张宗兴眼神锐利如刀,
“通知下去,执行‘金蝉’计划。所有目标据点,留空壳,布疑阵。阿明!”
“是!”阿明上前一步。
“你带‘锋刃’小组,提前潜入检查区域。他们的任务不是硬拼,是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工部局的人查不到实质东西,还要让黑龙会的杂种吃点暗亏!”
“明白!”阿明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婉清,”张宗兴看向她,“你坐镇中枢,协调所有撤离和干扰行动。同时,启动‘镜花’计划,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些‘礼物’,送给影佐机关和黑龙会。”
苏婉清重重点头:“已经安排好了。一些精心伪造的、指向日本军方内部派系倾轧和影佐个人贪腐的‘线索’,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适当的人手里。”
张宗兴点点头。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风暴,退缩和硬扛都非上策。
唯有以更深的谋略、更狠的打法,在绝境中撕开一条生路。
他走到窗边,望着上海灰蒙蒙的天空。
溪口的爆炸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南京的震怒,租界的压力,影佐的杀机,如同无数条绞索,正从四面八方收紧。
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告诉兄弟们,”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活下去,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