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嗡嗡声冲进耳膜时,雁子正把值班记录往档案盒里塞。
钢笔尖在“3月17日”的日期上戳出个小坑——这是她连续第三天在凌晨三点十七分被耳鸣扯醒。
第一天她以为是春寒引发了旧疾,第二天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数墙缝里的砖,第三天天刚亮她就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监控室的键盘被她敲得噼啪作响,光标在17日零点到四点的录像里来回拖动,直到画面里那个穿蓝布围裙的清洁工第三次出现。
“王婶平时六点才来。”她捏着鼠标的指节泛白。
监控里的人影蹲在她办公桌旁,喷壶在桌面划出扇形水痕,左手腕的电子表荧光一闪——1点58分,正是她开始犯晕的时间。
更诡异的是,墙角的蓝牙音箱亮着,喇叭口微微颤动,却听不见声音。
“调音频。”她敲开老验的门时,后颈还在冒冷汗。
退休法医推了推老花镜,把U盘插进电脑:“次声波?”
结果出来那天,阿嗅的实验室弥漫着迷迭香的苦香。
女调香师捏着试管的手顿了顿,玻璃管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提取物浓度够泡软海马体,再配上40赫兹的变调《心经》……”她抬起头,眼睛里像燃着两簇蓝焰,“有人在给你做记忆洗胃。”
雁子盯着试管里的液体。
阳光穿过玻璃,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亮那些突然浮现的画面——她的记忆边缘泛着暗红锈斑,像老城墙被酸雨腐蚀的豁口,正缓慢却坚定地裹住一缕侵入的黑线。
那黑线是她昨夜记错的社区老人用药时间,此刻正被锈斑绞成细沙,簌簌落进记忆深处。
“它在反击。”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实验台边缘。
阿嗅的手覆上来,温度凉得像终南山的泉水:“你不是存储器了,雁子。”
验证实验选在社区花园的紫藤架下。
小愿是刚毕业的实习社工,扎着高马尾,此刻正攥着笔记本,声音发颤:“孟姐,你上周三把钥匙落在终南山观景台了,我帮你捡回来的。”
雁子闭着眼。
紫藤花的甜香裹着谎言涌进来,她突然“尝”到满嘴腥涩,像喝了口泡了整夜的茶渣。
更清晰的是另一幅画面:周三她穿的白衬衫,鞋带是灰蓝交织的,观景台的风掀起衣角时,金属钥匙扣撞在膝盖上,叮的一声。
“停。”她睁开眼,小愿的脸在紫藤花影里忽明忽暗。
“你说的观景台,围栏是红漆还是原木?”
小愿的喉结动了动:“红……红漆?”
雁子笑了,指节抵着太阳穴:“上周三下雨,原木围栏会渗水,红漆才反光。”她望着记忆里那团锈斑,它正把小愿的谎言揉成铁球,“咚”地沉进记忆海。
“好手段。”
声音从背后传来。
雁子转身,小忆站在紫藤架外,穿月白棉裙,发间别着朵假槐花。
她眼角还挂着泪,可雁子嗅见了——那股人工槐花香底下,藏着腐水般的腥气,像医院后巷堆了三天的医疗垃圾。
“雁子姐,你不记得了吗?”小忆往前走两步,鞋跟碾过落花,“小时候我们在城墙根养过瘸腿麻雀,你总说它翅膀上的斑点像星星……”
“我妈化疗时,你常送南瓜粥。”雁子突然开口。
小忆的睫毛颤了颤,“她手背扎针,滴完药时针管会停顿0.3秒,‘咔嗒’一声。”她逼近两步,小忆后退半步撞在紫藤架上,“你说你送了三个月粥,却不知道她那时穿的是蓝底碎花睡衣——洗得发白的蓝,袖口磨出了毛边。”
小忆的眼泪断了线。
雁子却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
当晚阿嗅带着个铜制香薰盒来找她。
“人类会忘事,但鼻子不会。”调香师打开盒子,松木香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涌出来,“这是你母亲病历的味道。”第二格是烟草味混着汽油,“你父亲离家那晚,他抽的大雁塔牌香烟。”第三格最淡,是青柠和朗姆酒的甜,“你第一次见李咖啡时,他调的那杯‘晨雾’。”
雁子摸着香薰盒的边缘,忽然犯困。
迷迷糊糊间,她坠入一片混沌的气味海——小忆的记忆碎片在其中翻涌,伪造的部分像工业香精般刺鼻,真实的碎片却带着医院消毒水和廉价护手霜的酸,和她记忆里的味道完全对不上。
“原来你也有疤。”她在梦里轻声说。
次日清晨,社区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雁子踮脚贴倡议书,“记忆共振计划”几个字被晨露浸得发亮。
李咖啡的酒车停在街对面,“冷萃·锈盾”的招牌在风里晃,杯底沉着细碎的氧化铁,像撒了把星星。
“她现在不是记住所有,是开始决定记住谁。”李咖啡擦着酒杯,声音轻得像叹息。
老验蹲在酒车旁,摸出根烟又放下:“法医看尸斑,她看心锈——都是验伤。”
雁子转身时,风掀起她的衣角。
她摸出包里的小忆手写稿,指尖划过纸面——字迹模仿得像,但第三行“墙”字的竖笔,压力比她平时重了三克。
“连笔顺都抄不对。”她对着风笑,阳光落在发梢,把那抹笑染得发亮。
后半夜,值班电话突然响起。
雁子接起,听筒里只有电流杂音。
她刚要挂,隐约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片叶子落在水面。
推开值班室门时,月光正漫过台阶。
小忆站在阴影里,手里捏着张纸。
她抬头,眼尾还留着白天的泪痕,可这次,雁子嗅见她衣袖上的腐水味淡了些,底下浮起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护手霜的酸。
“雁子姐。”小忆举起那张纸,月光照亮边角的锈色,“我有样东西,想请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