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狮王苏醒（五）
如此种种。若是他能看穿洛嘉对他们父亲的病态迷恋隐藏的东西？若他能意识到安格隆的怒火永远得不到满足？最重要的是，若是他能察觉荷鲁斯·卢佩卡尔身上的缺陷。这不符合他的本性——雄狮和第一军团总是一致对外，搜寻人类疆域之外黑暗中的危险，没有防备背后——但这失败仍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他。倘若莱昂艾尔庄森连自己军团的思想和行动都预见不到，那他又怎么可能看穿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外交官和战略家之一心底的蛀虫？
他得不到答案。他的兄弟们都不在这里，他能信任的人也一个都不在。他必须一如既往，独自面对这一切。
“你说我抛弃了帝国，”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敢以最珍视的一切向我起誓吗？不管你的指挥官们效忠于什么，你，扎布瑞尔，是爱着帝皇与人类的，而你对你的兄弟们和我动手，是因为你以为被背叛了所以才还击？”
扎布瑞尔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他的眼睛。“我发誓。”
雄狮犹豫了，可他没法苛责自己的基因子嗣未能发现指挥官们的失职，雄狮自己都没能发现兄弟们的背叛，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更何况这些凡人把扎布瑞尔视为守护者，这至少意味着他并没有像荷鲁斯叛乱中的异端那样堕入类似的黑暗。
“你这一万年的说法让我很难接受，”莱昂·艾尔庄森说，“但我相信你此刻的誓言。”他站起身，把一只手伸向扎布瑞尔，这更多是象征性的姿态，毕竟星际战士不需要帮助也站的起来。
扎布瑞尔纹丝未动。“那你也能发誓吗？”
莱昂艾尔庄森皱紧眉头。“发誓什么？”
“你敢以最珍视的一切向我起誓自己始终忠诚吗？你，雄狮，是爱着帝皇与人类的，而你对你的基因子嗣们动手，是因为你以为自己被背叛了？”
竟然被手下一名战士这么质问，雄狮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但他忍住了。看来他还有许多需要了解的，而扎布瑞尔显然历经沧桑，或许比卡马斯上的任何一人都懂的多。更何况要不是因为骨子里的骄傲，雄狮也没理由不坦诚相对，并且他已经见识过顽固自负是如何撕裂了银河系。
“我发誓。”他说。扎布瑞尔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后雄狮把他拉了起来。片刻后，他意识到扎布瑞尔双眼噙满泪水。
“这太没意义了，”星际战士喃喃自语。“就算有叛徒，肯定也不是我以为的那些人。我们无缘无故的自相残杀。”
“扎布瑞尔，”雄狮正色说。“我必须了解状况。帝国如何？我的兄弟们如何？我的军团如何？”
扎布瑞尔挤出一声毫无乐意的嗤笑。“该从何说起呢？确切的日期是……很难确定，哪怕我数着日子过了四百年。帝皇仍安眠于黄金王座上，至少祂的臣民们这么相信——我当然无从确认。祂被当作神明崇拜——。”
“祂被什么？’
扎布瑞尔疲倦地耸了耸肩。“帝国信条。国教就像我们那个时代的混蛋怀言者一样狂热，只不过他们现在有整个帝国撑腰。否认帝皇神性者都会被处死。我相信大多数星际战士在这个问题上比较宽容，但我没机会跟其他人交流。你身边每个人都视祂为神，而我只是对这件事不予置评。”
雄狮闭上了眼睛：“泰拉围城战后，我曾自问这所谓的胜利是否值得这么大的代价。而现在我怀疑我们压根就没赢。”他又睁开眼。“我的兄弟们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们都不在了，”扎布瑞尔叹了口气。“当我被亚空间吐出来时，所有忠诚原体都只是一段传说。放心，我曾到处寻找信息，拼命想找到一些与我熟知生活的联系，但我甚至没法告诉你哪个原体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又是怎么发生的。有些人说他们死了，有些人说他们失踪了，有些人相信原体只是神话和传说中的人物。帝国现在由泰拉高领主们统治。”
雄狮无意识把手紧紧攥成拳头，咬紧牙关。他忆起得知费鲁斯、克拉克斯和圣吉列斯死讯时的悲痛。一次性告诉他剩下的兄弟们全死了，会不会比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或消失更容易？
他无法确定，但他觉得恐怕未必。
“那我的军团呢？”他勉强说道。
“遵照基利曼大人的命令重组了，”扎布瑞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告诉他。“所有军团都被拆散为一个个独立的战团。暗黑天使仍然存在，但也就是大约一千人的部队，还关联着许许多多其他的子团。”
“基利曼！”莱昂艾尔庄森从牙缝挤出这个名字，悲痛突然被暴怒所淹没，“从来都看不上其他人的成果！他甚至还想优化我们父亲的设计！在马库拉格上他第一次对我出手时我就该宰了他。为什么倒下的不是他，而是圣吉列斯？”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
“我得去泰拉。如果我父亲如你所说仍在黄金王座上，只要祂一息尚存，还剩一丝意识的火花，我都必须见祂。”
扎布瑞尔又摇了摇头。“这不可能，至少，”他眯起眼睛补充道，“我认为行不通。我都不知道您怎么到的这里。”
雄狮回想起自己在河边苏醒的情景。那些森林绝对不属于卡马斯——如今细想起来，他意识到它们就像是卡利班的森林——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那里，也不知道那里又如何变成了这里.
“这对我来说也是个谜。但为何无法前往泰拉？人类失去利用亚空间的能力了？所有领航者都死绝了？”
“倒也不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原因，”扎布瑞尔说。“哈林和苏提克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卡马斯的人民会沦落至此？”他用一只手示意周围的营地。
“他们说天空裂开，那些混蛋们来了，”雄狮回忆道。“它扭曲了一切，甚至群星，还说日落时我就能目睹到。”
”很准确。”扎布瑞尔说，“暮色将至。如果您能等到那时，会更容易理解我的解释。”
雄狮寻思着。他本能的想追问更多信息，但却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灵魂上的裂痕。在同被他视为兄弟的那个人战斗时，他失去了意识，醒来却得知已经过了一万年，自己真正的兄弟们都死了。他深知这恐怕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而优秀的战士都了解自身极限。记忆本就在逐渐复苏，企图一次性吸收一万年的历史只会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
此外，还有另一种更为险恶的可能：那就是这整段经历都是腐化荷鲁斯的那股恶魔力量捏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折磨雄狮，向他展示自己父亲理想最终的破灭。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会静待时机，等幻觉中的漏洞暴露。
“我还需要一把刀，”他突然向人群宣布，转身离开扎布瑞尔。当他大步走回那头变异野兽的尸体旁时，人们在恐惧和敬畏中慌忙避开。
“您不能吃这玩意的肉，大人，”有人怯生生开口，马上被旁边人戳了戳肋骨。“呃，至少我们不行，”她不确定地补充道。
“我没打算吃它，”雄狮宣称。他活动手指，脑海中浮现起很久以前在卡利班狩猎时的记忆。
即便手中刀子小到可笑，但剥皮这项简单劳作还是让雄狮的心神逐渐沉静。刀刃上有一个粗糙的手刻帝国天鹰标志，尽管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了宗教符号，但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将其视为对父亲的纪念。他并不在意周围人群的情绪，然而他明白在击败他们的“守护者”后，有些人畏惧他，而其他人则为获得一名更强大的战士同伴而备受鼓舞。他几乎没注意到被枝叶层层遮挡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当他听到扎布瑞尔走近时，才开始思考为什么会这样。诚然他的视觉远比凡人的更敏锐，但即便如此……
雄狮抬头，透过树冠的缝隙望去。他一生中在无数星球上看过银河系的旋臂，但那绝不是此刻盘踞在头顶夜空中向下俯视的这东西。它大体呈绿色，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其他颜色。仿佛有人用有史以来最巨大的斧头劈开银河，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伤口。
“想必，这就是我去不了泰拉的原因？”他问道。
“是的，”扎布瑞尔轻声回答。“大裂隙。据我们所知，它将整个银河系一分为二，但自从星炬光芒被遮蔽以来，亚空间航行每次仅能安全跨越数光年的距离，实情究竟如何难以查证。同样，星语通讯也受到了极大限制。即使不在大裂隙范围内，亚空间的剧烈扰动也使得任何远程传讯变得近乎不可能，甚至可能危及参与者。有人声称大裂隙实际上已经吞没了银河系的其他部分，但我不信。”他继续说，“尽管我也承认自己没有证据来支撑这个观点。”
“某种毁灭风暴再度来袭，”雄狮喃喃道。记忆闪回：血色星辰，横跨星系的恶魔堡垒，以及钢铁真理号（Veritas Ferrum）肿胀畸变的舰体。他再度驱散了这些记忆。“所以，我们被与泰拉，与帝国权力中心隔离开来。亚空间旅行艰险异常。帝国疆域，我推测，已然分崩离析，掠夺者们开始兴风作浪？”
“的确如此，”扎布瑞尔证实道。“异形和混沌都在趁火打劫。卡玛斯人所说的，就是袭击并摧毁他们星球的战帮，不过他们自称为万眼——包括变种人、异教徒还有一些堕落阿斯塔特。在大裂隙开启前，我秘密来到这个星球，因为这里驻扎着一支与暗黑天使没有联系的星际战士战团，这样就算我的小兄弟们发现我，也很难在这里迫害我。但这座堡垒成了叛徒们首要的攻击目标，最终陷落。星球上幸免于屠杀或奴役的人如今只能这样苟活。我偶遇这群人以后便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反正我既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也无法呼叫支援。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否还有援军可求。”
“我经历过这种生活，”雄狮说。“森林中被隔离的据点，周围是开智后的恶毒野兽环伺，稍有机会便会要了我们的命。你是泰拉人，扎布瑞尔，不是卡利班人。你知道那种情况下我如何应对的吗？”
“您统合了星球人民，将野兽赶尽杀绝，”扎布瑞尔点头道。“这段传奇非常出名。”
雄狮深吸一口气：“而我会再一次这么做。”
他是长子；那个任劳任怨使命必达的儿子，手段向来不惜一切代价。他肃清了银河系中的梦魇。他镇压了叛乱烽火。他以父亲的名义毁灭诸多星球，一切都只为服务于一个伟大的理想，那个在复仇之魂上被荷鲁斯的利爪撕得粉碎的理想。
“您想要缔造一个新的帝国？”扎布瑞尔问。雄狮回应以喉间发出的低吼；对罗保特愚行的记忆仍然令他耿耿于怀。
“不。唯我父亲有此伟力。如今银河系熊熊燃烧，我的兄弟们都不在了，而我又与泰拉隔绝。”他犹豫了下，但雄狮从不缺乏决断力。“如果我所知的父之伟业全然毁于一旦，那么我就回归从前的做法。护得人民安全。”
他把刀擦干净插进腰带。尺寸跟他相比虽然太过渺小，但愚人才会光看大小就轻视一件工具。
“我的父亲是征服者，而我奉祂之命成为征服者，但那并非我的本性。我诛灭敌患，所有人类之敌皆为我敌。我不强求卡马斯的人民发誓效忠我，当然更不需要崇拜。”他咬牙说出来这个词，“但我会杀死压迫他们的人。他们自行决定愿不愿意追随我。”
“您要攻打万眼？”扎布瑞尔问道。
“既然凡人那么害怕被发现，想必他们还有人在这颗星球上。”
“确实。”扎布瑞尔移开视线，绷紧了脸。“太好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前往他们最近的据点。”
“你会战斗吗？”雄狮问。这么问一名星际战士很怪，但这是个古怪的时代。扎布瑞尔老了，并且疲惫不堪，而且很显然，他还没有完全信任雄狮，就像莱昂艾尔庄森也不完全信任他一样。
“我曾是一名毁灭者，”扎布瑞尔回答，目光仍然凝视着雄狮看不到的某物。“我用我们的军团的一切手段肃清人类之敌。我现在只有一对爆弹手枪和一把链锯剑，所以我没有穿这身破烂去战斗，因为我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并且死了就无法从流寇手中保护这些人。不过，如果第一军团之主要开战……”
他回望雄狮，再次直视他的双眼。
“那么，是的，我会战斗。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