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线垂落的瞬间,谢昭宁的手指贴上琴弦。那根细丝还在晃动,末端沾着黑色粉末,像死前最后一口气吐出的灰烬。
她没有抬头看它,而是闭眼拨弦。
音波顺着地面扩散,穿透宫墙地基,探向牢狱深处。刚才那一阵震动不是结束,是开始。她能感觉到,地下有东西在跳,不是火药燃烧的闷响,也不是机关运转的咔嗒声,而是一种更沉、更密的搏动——像是许多心跳被强行压在一起,憋着一口气,等一个信号。
萧景珩站在她身旁,剑未出鞘,目光却已锁住牢狱方向。
“你还听得到?”他问。
谢昭宁点头:“还在。东侧囚室,三个人的心跳节奏一样,呼吸间隔也一样。这不是巧合。”
她又弹了一段,这次旋律更低,像水底暗流缓缓推进。琴音反馈回来一丝异样——那些心跳之间,有一条极细的波动连接着,规律得不像人的情绪,倒像是被什么外力牵引着。
“他们被控制了。”她说,“有人在给他们下指令。”
萧景珩皱眉:“牢门没开过,守卫轮班记录完整,没人进出。”
“不是人进来。”谢昭宁睁开眼,“是声音进去了。”
她重新调弦,奏起《心音谱》中的“迷雾引路”。这段旋律不对外发声,只在体内共振,能引导感知逆向追溯情绪源头。她的指尖发凉,琴音如针,一寸寸刺入地下躁动的混乱中。
忽然,她睁大眼睛。
“是蛊音。”她低声说,“独孤漠在用虫鸣传令。”
萧景珩瞳孔一缩:“他还没被抓?”
“他不需要露面。”谢昭宁摇头,“那些蛊虫能在地下穿行,靠频率振动传递信息。党羽耳朵里可能已经被种过虫卵,只要特定音波响起,就会听见‘命令’。”
她想起昨夜炸药排查时全宫混乱,禁军四处奔走,守卫换防频繁——正是最乱的时候,最容易让人钻空子。
“他选这个时间点,就是为了掩护自己。”她说,“你们忙着拆炸弹,没人注意地底下多了点声音。”
萧景珩立刻转身:“玄影!”
黑影从屋檐跃下,单膝跪地。
“查过去十二个时辰内,所有靠近牢狱外墙十步以内的人。”萧景珩下令,“尤其是巡夜、送饭、换岗的,一个都不能漏。”
玄影领命而去。
谢昭宁坐到石阶上,把琴匣放在膝头。她手指轻颤,不是因为累,是因为琴音还在回荡。那些被蛊虫操控的情绪越来越清晰:恐惧混着期待,压抑藏着疯狂。他们在等,等一个突围的机会。
“他们会从哪里逃?”她问。
萧景珩蹲下身,手指在地上划出牢狱结构图:“东侧墙外是御河,水流急,夜间不易追踪;南边通刑部大牢后巷,有暗道直通城外;北面是冷宫废院,荒草丛生,适合藏人。”
他顿了顿:“但最可能的是西口——那边连着旧宫排水渠,直通皇城外河。以前太监偷运东西就走那儿。”
谢昭宁拨弦试探,琴音穿墙而入。西口方向的情绪波动最弱,几乎察觉不到。
“就是那里。”她说,“他们故意把注意力引向东边,其实目标是西口。”
萧景珩冷笑:“想调虎离山?”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能听见人心。”谢昭宁收回琴,抬眼看萧景珩,“你要抓他们吗?”
“不。”萧景珩站起身,“我要让他们以为自己成功了。”
他招手叫来亲卫队长:“按原计划巡查牢狱四周,尤其要加强东侧守备。告诉士兵,今晚加倍巡逻,必须严防死守。”
亲卫应声而去。
他又低声补充一句:“西口那边,撤掉明岗,留两个暗哨,埋伏在排水渠出口两侧。”
亲卫点头退下。
谢昭宁看着他:“你打算放他们出去?”
“不是放。”萧景珩眼神冷下来,“是请君入瓮。他们一旦离开牢房,就成了活靶子。外面全是我的人,只要一露头,就能掐断他们的退路。”
谢昭宁轻轻抚琴:“可如果独孤漠也在外面接应呢?”
“那就更好。”萧景珩握紧剑柄,“我一直等着他现身。”
她不再说话,只是重新调弦,让琴音持续覆盖整个牢狱区域。她不能让那些被蛊控的人提前察觉异常,也不能让任何一条漏网之鱼逃出掌控。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偏西,宫墙拉长影子。
玄影返回,手中拿着一张名单,上面圈出了三个名字:两名送饭杂役,一名换岗禁军。三人曾在昨夜同时出现在西口附近,且行动路线偏离常规。
“审过了。”玄影递上一份口供,“杂役收了银子,只负责在墙角敲三下木梆,别的不知情。禁军被下了蛊,记忆模糊。”
萧景珩扫了一眼:“果然是声东击西。敲梆子是信号,通知里面准备行动。”
谢昭宁听着琴音变化,忽然开口:“他们要动了。”
她话音刚落,牢狱东侧传来一阵骚动。
守卫喊声响起,脚步声密集冲向囚区。
“有人撞门!”一名士兵高喊,“东牢三号房犯人发狂,正在砸铁栏!”
萧景珩冷笑:“演得不错。”
谢昭宁却盯着西口方向。那里的琴音起了微妙变化——原本沉寂的情绪开始移动,四个人影正悄悄翻出西侧高窗,顺着排水管滑下,落地后迅速朝西口潜行。
“出来了。”她说。
萧景珩抬手,一道暗号打出。远处屋顶两个黑点微微点头,消失在屋脊后。
谢昭宁继续弹琴,让琴音轻轻包裹住那四人的情绪,不惊动他们,也不让他们脱离监控。她能看到他们在想什么——逃出去就能活,只要跑到城外接头点,就有马车等他们。
天真。
她没有笑,只是指尖微动,将一段极低的震频送入地下。这是给玄影的信号:目标已出笼,收网开始。
萧景珩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还撑得住?”
她点头:“只要他们还在动,我就听得见。”
远处西口,四道黑影钻进排水渠入口。黑暗吞没了他们。
谢昭宁的琴音追着他们进去,在狭窄的通道里蔓延开来。她看见他们加快脚步,听见他们粗重的呼吸,感受到他们心底那一丝终于解脱的狂喜。
然后,琴音捕捉到前方的变化。
两道黑影从两侧壁龛跃出,刀光一闪,封住去路。
后面也有动静——碎石滚落声由远及近,有人堵住了退路。
四人被困在中间。
谢昭宁闭眼,琴音清晰传来他们的惊慌、愤怒、绝望。
但她突然睁开眼。
不对。
还少一个人。
她猛地转向牢狱方向,手指急拨琴弦。
琴音穿透墙壁,扫过每一间囚室。
东侧囚室里,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心跳竟然完全消失了。
不是昏迷,不是死亡,是……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就像被人从情绪世界里抹去了痕迹。
她猛然抬头看向萧景珩:“里面还有一个没出来。”
萧景珩脸色一沉:“谁?”
“不知道。”她声音发紧,“但他不在通道里,也不在牢房。他根本没走那条路。”
她再拨琴弦,试图寻找新的波动源。
就在这时,琴音反馈回一丝极其微弱的震动——来自乾元殿主梁方向。
那根刚刚拆除信号接收器的横梁,此刻又有细丝缓缓垂落,末端沾着黑色粉末,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