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还握在萧景珩掌心,两人从琴室走出时,晨光已铺满庭院。昨夜的琴声还在耳边回荡,但他们都知道,那只是开始。
他们没有松开手,一路穿过回廊,脚步很轻,却走得坚定。守在密室外的暗卫见他们到来,无声地推开石门。沈墨白站在屋内,面前摆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边缘卷起,墨迹微褪。
“你们来了。”他抬头,声音低而稳,“我等了一夜。”
萧景珩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这是?”
“前朝文脉图。”沈墨白用指尖点了点几处标记,“这三十六位老臣,曾是尚书府旧交,也是当年反对皇权私用礼乐的中坚。他们退隐多年,不涉政事,但心中仍有风骨。”
谢昭宁走近,看着那些名字。她记得其中几位曾在江南讲学,言辞清正,不畏权贵。她轻声问:“他们可信?”
“人心难测。”沈墨白说,“但若以‘礼乐复兴’为名,请你抚琴传音,唤醒他们记忆中的信念,或许能动其心。”
萧景珩沉默片刻。“不能提政争,也不能暴露目标。一旦走漏风声,他们会被立刻清除。”
“所以要用琴。”谢昭宁说,“用《心音谱》引导情绪,让他们自己想起为何而站出来。”
沈墨白看着她,“你能做到?”
“我能感知真实。”她说,“如果他们心中尚存良知,琴音会告诉我。”
话音刚落,密室石门再次开启。三位大臣依次进入,皆穿便服,神色凝重。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未多言语,只向萧景珩与谢昭宁微微颔首。
谢昭宁闭眼,指尖轻触袖中琴弦。她并未真正弹奏,而是用《心音谱》的感知力扫过三人。第一人情绪平稳,略有焦虑;第二人内心坚定,无虚伪之感;第三人稍有波动,但在提及“尚书府”时,眼中闪过痛色。
她睁开眼,点头。“可以。”
萧景珩走上前一步。“今日召集诸位,不是为了结党营私,也不是为了夺权争利。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隐藏极深的敌人,它操控人心,利用音律,甚至能驱使活人如傀儡。”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御史开口:“老夫听闻雁回关一战,有士兵被琴音控制,可属实?”
“属实。”谢昭宁接道,“那曲调篡改了人的意识,让人失去自我。而幕后之人,很可能知道《心音谱》的存在。”
众人脸色微变。
沈墨白展开另一张纸,上面列着几位乐官的名字。“这些人,近来频繁出入慈恩寺西厢,且家中藏有前朝禁谱残页。虽未查实罪证,但行迹可疑。”
“不能等他们先动手。”另一位中年官员沉声道,“我们必须联合可用之力,提前布防。”
“问题是。”第三位官员皱眉,“谁愿意相信这种荒诞之事?说有人用琴控制朝臣,皇帝未必信,反招猜忌。”
萧景珩冷笑一声。“那就别让他听到‘控制’二字。我们不说阴谋,只说文化断层、礼乐失传。请这些老臣出山,不是为了对抗谁,是为了让京城重新听见正音。”
谢昭宁看向众人。“我会举办一场雅集,以‘前朝遗音’为主题,邀请各位推荐的隐士参与。我在席间抚琴,用《归心令》唤醒他们心中的正义感。若有人愿响应,便是盟友。”
老御史颤声问:“若是失败?”
“那就继续等。”谢昭宁说,“等到下一个能听懂琴声的人出现。”
屋内一时安静。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微微晃动。
片刻后,老御史起身,整了整衣袖,深深一拜。“老臣愿助小姐一臂之力。尚书府当年救我全家性命,此恩未报,死难瞑目。”
第二人也站起。“兵部有我两名门生,尚有良知,可为内应。”
第三人紧握拳头。“我儿曾在诗会见过小姐弹琴,回家后说,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心被洗干净了’。若这世道还有光,我想守住它。”
沈墨白将名单收起,放入袖中。“我即刻派人联络各地隐士,七日内,第一批人可入京。”
萧景珩走到桌前,拿起一枚铜铃片,正是谢昭宁昨日放在琴弦旁的那块。“联络信号统一用短音三响,长音一停,回应者摇铃一次。不得用书信,不得留字。”
“我负责城南乐坊一带。”谢昭宁说,“那里有几家私塾曾受尚书府资助,我可以去讲学,顺便探查动静。”
“你不能冒险。”萧景珩立刻说。
“我不是一个人去。”她看着他,“青霜会跟着,玄影也会暗中护卫。而且,我现在不是为了查案而行动,是为了让更多人听见真相。”
他盯着她,眼神复杂。最终,他点头。“每日辰时出门,未时必归。若有延误,我会亲自去接。”
她没反驳,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墨白收拾地图时,忽然停下。“还有一事。昨夜我翻阅旧档,发现当年尚书府灭门案发生前半月,曾有一批古琴流入京郊义庄,登记人为‘周氏管事妻’。”
谢昭宁猛地抬头。
“周婉柔。”萧景珩冷声接道。
“她不是唯一经手人。”沈墨白低声说,“档案里还有一个名字——‘乐署副监’,此人后来暴毙,死因记录为‘痰厥’,但尸体上有指压痕。”
谢昭宁手指微颤。她想起机关琴上的蝶形刻痕,那是养父独有的记号。难道……那批琴里,就有藏着《心音谱》的那一架?
“暂时不要追查此人。”萧景珩按住她手腕,“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对方藏得更深。等联盟成势,再一举揭底。”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
密议结束,大臣们陆续离开,走的是不同暗道。沈墨白临走前看了谢昭宁一眼。“雅集那天,我会让几位老臣带上佩玉。那是当年尚书府赠予的信物,若他们真心归来,自会佩戴。”
门合上前,密室只剩三人。
萧景珩转向谢昭宁。“接下来几天,你会很忙。”
“你也一样。”她说,“边境不能松懈,京中局势更要盯紧。”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答应我,别一个人面对危险。”
“我没有。”她抬头看他,“我一直都有你在。”
他嘴角微动,似想笑,又忍住了。最后只说:“走吧,太阳快到中天了。”
他们并肩走出密室,穿过长廊。阳光斜照,树影斑驳。青霜在拐角处等候,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上。
“小姐,茶水备好了,在琴室。”
谢昭宁脚步一顿。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我想再为你弹一曲。”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我听着。”
两人走向主院,身影被拉得很长。青霜低头跟在后面,悄悄把油纸包里的桂花糕捏紧了些。
推开琴室门,谢昭宁走到案前坐下。她没有立刻拨弦,而是取出琴匣夹层中的梧桐叶,轻轻放在琴面上。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双手撑在琴案两侧,像一道屏障。
她指尖落下,第一个音缓缓响起。
是《双星引》的开头,节奏很慢,像是在等待回应。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的手指在弦上滑动,第二个音落下。
萧景珩闭上眼。
第三个音即将响起时,琴面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第七弦。
是第五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