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着巷口的尘灰,青铜铃躺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谢昭宁的手指悬在半空,尚未触到那冰冷的金属,一只手掌已先她一步拦下。
“别动。”萧景珩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屋檐断瓦,眉心微蹙。他未收回手,只侧身挡在她前方,视线如刃般切开昏暗的街角。玄影无声现身,黑袍融入墙影,转瞬没入窄巷深处巡查。
风静了片刻。
谢昭宁垂下手,指尖仍有些微颤。不是怕,而是那股自琴匣传来的震感迟迟未散——方才那一划,不只是伤痕,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回应。她正欲开口,却见萧景珩忽然转身,目光落在她手臂上。
血已经凝了一小片,在素白衣袖边缘结成暗红。他眉头一拧,不等她反应,已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素帕,俯身靠近。
“不必……”她轻声说,往后微退半步。
他却不由分说托住她手腕,动作极稳,力道却轻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水。帕子一圈圈缠上伤口,指节无意擦过她腕间银铃,发出极细微的一响。她呼吸一顿,没有挣脱。
青霜扶着墙站稳,声音还带着抖:“小姐,您的琴面……”
谢昭宁低头。古琴静卧匣中,第三弦下方多出一道细痕,直贯龙池,恰好横过《心音谱》密文隐匿之处。那痕迹不深,却极精准,像是用极薄的刃,沿着某种韵律划下。
她指尖轻抚上去,触感微涩。
萧景珩顺着她目光看去,脸色骤然一沉:“他们知道你是谁。”
一句话落,巷中空气仿佛凝住。远处那只青铜铃忽地轻晃,铃舌撞击内壁,一声“叮”碎在风里。
谢昭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稳。她将琴匣抱回怀中,十指收紧,指节泛白。
“走。”萧景珩收回手,确认包扎牢固,才转身示意前行。
一行人踏上归途。暮色渐浓,街灯次第亮起,映着朱雀桥下的流水泛出碎金。青霜由侍女接走,安置于偏院。玄影完成巡查后悄然退下,身影没入王府暗角。
谢昭宁与萧景珩并肩而行,脚步踏在青石板上,节奏竟不知不觉同步。走到桥中央,她忽然停下。
“你手臂上的伤,”她望着他左袖,“不是今日所受。”
萧景珩脚步微顿,未回头。
“我看得出,”她继续说,“那是陈年刀创,筋脉受损,每逢阴雨会隐隐作痛。”
他沉默片刻,终于卷起左袖。一道深疤横贯肘侧,扭曲如蛇,皮肉翻卷处早已愈合,却仍透出当年凶险。他语气平淡:“边关之战,护一老卒而留。”
谢昭宁凝视那伤,良久未语。桥下水声潺潺,灯火倒影随波轻晃。
“你总说自己懒散无为,整日游园赏花,不理军务。”她轻声道,“可这世上,哪有天生英雄?不过是有人愿意替他人挡刀。”
萧景珩转头看她。她站在灯影交界处,半张脸明亮,半张脸隐在暗中,眸光却清澈如洗。他喉结微动,终是垂下眼,将袖子放下。
“你不该独自来西市。”他说。
“可我必须查清线索。”她答。
“我知道。”他点头,“但下次,让我陪你。”
她抬眼看他,风拂起她鬓边碎发,银铃轻响。这一次,声音像是随着心跳共振。
抵达王府门前,门吏惊惶迎出,欲唤大夫。萧景珩摆手制止,径直携她往内院走去。
“我自己可以处理。”她低声说,脚步略滞。
他却未松手,反而握得更稳:“今日若晚来一步,你便不是擦伤。”
语气低沉,不带责备,却藏了难以察觉的后怕。
她心头一颤,终究未再推拒。
至正厅外,廊下铜铃随风轻晃,声影俱寂。她忽然停下,伸手轻轻按住他右臂。
“你也在流血。”
萧景珩一怔。顺她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右袖口已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一片——方才激战中,旧伤崩裂,他竟浑然不觉。
他轻笑一声:“这点伤,不如你重要。”
她不语,只轻轻牵起他衣袖,将布料缓缓卷起。伤口虽未裂开太深,但边缘已有泛紫的旧痕,新血混着陈痂,触目惊心。
“那就一起治。”她说。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灯火映在她瞳中,像星子落入深潭。他喉头滚动,终是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步入内院,脚步声在长廊回荡。夜风拂过檐角铜铃,余音未尽。
谢昭宁解开琴匣系带,指尖刚触到第七弦——
琴弦突然轻震,嗡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