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推开座椅,大步走向窗棂,指尖已触到那只跌落的蓝翅蝴蝶。翅面刻痕细如发丝,他轻轻一拂,将蝶身翻转,对着烛光凝视片刻,随即转身递向谢昭宁。
她伸手接过,指腹摩挲那道古篆般的刻痕,纹路冰冷而清晰。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名黑衣暗卫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块铜牌残片。
“玄影已审完小太监。”萧景珩接过残片,目光沉冷,“三皇子府匠作司专用印模,错不了。”
谢昭宁未语,只将蝴蝶置于案角,与那枚铜铃扣并列。两者纹路呼应,皆出自同一套标记体系。她抬眼看向地图上朱砂圈记的西郊旧宅,声音低缓却透着清醒:“皇后惯用阴私手段,可这次的布局,直指你我关系,挑动的是夺嫡之争。若只是她一人所为,不会如此精准。”
萧景珩立于案前,袖下手指微蜷。他早知三皇子野心未歇,却未料其已悄然织网,将谣言化作刀锋,直刺命脉。
“那就去听听。”他低声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风穿廊,书房烛火微微一晃。萧景珩转身步入内室,片刻后换上一袭墨色夜行衣,腰间仅佩短刃。他未走正门,而是穿过花园枯井,踏进一条幽深地下旧道。石阶湿滑,空气滞重,唯有足音无声。这条前朝太医署秘道,极少有人知晓,更无人想到镇北王竟会亲涉险境。
子时三刻,他抵达三皇子府书房夹墙。墙缝狭窄,仅容一指探入。他屏息贴耳,屋内低语断续传来。
“……流言已散至茶楼书院,再添两则‘私通边将’‘图谋凤位’,清议必起。”幕僚声音压得极低,“届时陛下震怒,兵权难保。”
三皇子冷笑一声:“萧景珩自诩清高,护着个孤女当宝。我要让她名声尽毁,沦为市井笑谈——失身于恶徒,被逐出尚书府,看他还能不能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上。”
“殿下高明。”幕僚恭维道,“谢氏女一旦污名加身,镇北王若仍护她,便是徇私;若弃她,民心必反。无论哪条路,他都难全身而退。”
“至于兵权……”三皇子语气渐冷,“只要父皇疑他结党营私,一道诏令便可削其半军。等我登临大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话音落下,书页翻动声响起。萧景珩眸光骤寒,指尖悄然探入缝隙,勾住一张从案角滑落的密信残片,迅速收回。他未再多留,原路撤离,步伐沉稳,却比来时更快三分。
天未破晓,王府书房烛火依旧。
谢昭宁仍在抚琴,琴音低徊,如暗流涌动。她睁眼时,见萧景珩推门而入,衣角带霜,袖口沾尘。
“你去了三个时辰。”她说。
他点头,将密信残片置于案上,与先前收集的文书并列。纸面字迹瘦劲凌厉,正是三皇子亲信笔迹无疑。
谢昭宁指尖轻拨琴弦,一段极细微的旋律流转而出,不似寻常曲调,而是《心音谱》中专用于感知残留情绪的隐律。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底浮起一丝异样。
“这纸上的情绪……”她低声道,“不是得意,也不是狠戾。是急。”
萧景珩眉峰微动。
“他在怕。”谢昭宁声音更轻,“怕时间不够,怕某件事来不及完成。这不是单纯的夺嫡算计,更像是在赶什么期限。”
萧景珩盯着地图上西郊祭坛的位置,眼神渐沉。前朝宗庙遗图、地脉节点、废弃祭坛……这些线索本已指向一场更大的阴谋,而如今三皇子的急迫,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隐藏其后的倒计时。
“他以为我们还在查周氏余党。”萧景珩缓缓开口,“却不知我们已逼近核心。”
谢昭宁指尖停在琴弦上,未再弹奏。她望着那张密信残片,忽然问:“你说,他为何非要毁我名声?若只为打击你,大可用其他手段。可他偏偏选了最羞辱的方式——让我失身于市井之徒。”
萧景珩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因为他恨。”他说,“恨你站在光里,而他只能藏在暗处窥视。恨你与我并肩,却不曾多看他一眼。这种恨,早已超出了权谋范畴。”
谢昭宁垂眸,指尖轻轻抚过琴匣边缘。她想起昨夜那只撞窗的蝴蝶,想起地图上的朱砂圈记,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西郊的钟声响过三次,就该醒了”。
一切都在动。
而敌人,也正在加速。
“他们以为谣言只是工具。”她轻声道,“可他们忘了,声音是有回响的。当谎言铺天盖地,真实反而更容易被听见。”
萧景珩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搭在琴匣上的手。那手指因常年抚琴而生薄茧,却稳如磐石。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他问。
她抬头看他,眼中没有惧意,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让他们继续放话。”她说,“等他们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而我会坐在这里,一根弦一根弦地,把真相弹出来。”
萧景珩嘴角微扬,未语,却已懂她所有未尽之言。
这时,窗外晨光初透,一只灰羽雀鸟掠过檐角,扑棱声惊起一片寂静。
谢昭宁忽然抬手,指尖在第七弦上轻轻一勾。
铮——
一声短促清越的琴音划破晨雾,仿佛某种信号,又似一声提醒。
萧景珩转身走向案前,拿起那张密信残片,正欲收入袖中——
谢昭宁忽道:“等等。”
她盯着残片边缘一处极细的折痕,像是被反复折叠过多次,形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暗纹。
她取来一盏小灯,倾斜灯罩,让光线斜照其上。暗纹轮廓渐渐显现,竟与前朝宗庙遗图上的某段路径完全吻合。
“这不是普通的命令。”她声音微颤,“这是路线图。”
萧景珩瞳孔一缩。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句话——
他们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