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子来了,快里面进,那丫头在屋里绣花呢,婶子去给你喊!”
王婶手里还攥着刚择了一半的青菜。
见李子游站在院门口,脸上的褶子立刻堆成了花,热情地招呼着。
“婶子,且慢。”
李子游连忙摆手打断开口说道:“其实……我是特意来找您的。”
王婶一愣,把青菜往竹篮里一放,疑惑地眨了眨眼:
“哦?特意来找我的?”
李子游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道:
“婶子,我那两个姐姐的事,您是知道的。”
“过几日我就要出趟远门,少说也得三年五载。”
“丫儿姐的心意,我……我都明白,可总不能让她再耽搁这么久啊。”
“这……”
王婶脸上的笑倏地僵住,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
她哪能不明白?
眼前这娃子为了救姐姐,独自在后山熬了六年。
自家闺女的心思她看在眼里,可哪能为了私情,拦着人家去救人?
喉间堵得发慌,半晌才叹了句:“你这娃……也是苦命。”
话音刚落,里屋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原是王丫儿听见动静,攥着绣花绷子就想往外跑。
听见这话脚步骤然顿住,怀里的竹笸箩没拿稳。
针线、顶针、半截绣了一半的帕子撒了一地。
李子游和王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王丫儿慌忙别过脸,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
再转过来时,嘴角扯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三娃子来了?快……快进来坐。”
“丫儿姐,你出来得正好。”
李子游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尾上顿了顿,又迅速移开: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正好王婶在,也能帮咱俩做个见证。”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弟这趟出门,归期真的没个准数,必然要走很久。”
“家里双亲……还请丫儿姐多费心照料。”
“若是姐姐不嫌弃,我想……认你做干姐姐。”
话落,他抬手在院里的石桌上轻轻一拂。
只听“咔嗒”一声,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匣凭空出现。
旁边还躺着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符纸。
李子游的指尖在木匣上轻轻敲了敲,轻声的说道:
“这匣里是三枚我精心培养的果子。 吃了可延年益寿,少生病痛。”
他又指了指那张符纸:
“这枚黄符,不管弟弟走到哪,只要将其点燃,弟弟立时就能感应到。”
王丫儿的目光在木匣和符纸上转了一圈,又猛地看向母亲。
王婶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轻轻点了点头。
“弟弟说的哪里话。”
王丫儿弯腰去捡地上的针线,指尖被一根绣花针扎破了也没察觉。
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道:
“家里你尽管放心,双亲我自会照料。你这个干弟弟……姐姐认了。”
说完,她把捡好的针线往笸箩里一塞,就往屋里走。
“姐姐且慢!”
听到这话,王丫儿停住脚步。
转过身时,眼角的红还没褪尽,声音带着点刚压下去的哽咽:
“弟弟还有话要说?”
李子游先朝王婶深揖一礼,再转向王丫儿,语气比刚才认亲时柔和了几分:
“弟弟在后山修行六年,略通些识人卜算的门道。”
“姐姐这些年的心意,我记在心里。”
“此番远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若你信得过我,我想为你卜一卜将来的缘分,也算让我出门能少些牵挂。”
“不知婶子和姐姐肯不肯应?”
王婶一听,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忙拉了拉王丫儿的胳膊:
“这有啥不肯的?”
“你弟弟是真心为你好!”
“他这一走不知多久,你若能有个好归宿,他在外面也能安心。”
王丫儿捏着笸箩的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编的纹路。
方才撒在地上的绣花针还亮闪闪地躺在脚边。
她却像没看见,只是望着李子游,眼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有委屈,有不舍,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娘……”
她轻声唤了一句,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依赖。
王婶知道她脸皮薄,又嗔道:
“傻丫头,扭捏啥?”
“你弟弟还能害你不成?让他看看,也是了却一桩心事。”
王丫儿沉默片刻,忽然低头看了看笸箩里散落的绣线。
那是她攒了好久的孔雀蓝,原想绣件新帕子送他的。
她慢慢把线团拢到一起,再抬头时,眼里的水光已经收了。
轻轻“嗯”了一声:“那就……听弟弟的。”
李子游见她应了,眼底闪过一丝歉疚。
随即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放在石桌上:
“姐姐且静心片刻,想着心中所盼便好。”
王丫儿依言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日头穿过石榴树,在她蓝布裙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倒比笸箩里的丝线还要柔和几分。
李子游指尖捏着三枚铜钱轻轻摇晃。
腕间一翻,铜钱“当啷”落在石桌上,转出几圈细碎的光晕。
他凝神看了片刻,又抬眼望了望日头走向,眉头缓缓舒展。
“如何?”
王婶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
李子游将铜钱拢回掌心,目光落在王丫儿脸上,语气郑重了几分:
“姐姐的缘分,不在近处,却也不远。”
王丫儿捏着笸箩的手紧了紧。
抬起眼时,目光不自觉在李子游脸上停了停。
又她慌忙垂下眼帘,耳尖却悄悄红了。
“明日午响时分。”
李子游看向王婶:
“还请婶子陪姐姐去趟镇上的大集。”
“到了集头,您二位分开走,姐姐自个儿往里走两步。”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了语气:
“会看见一个读书人,瞧着有些窘迫,在那摆着自己写的字画。”
王婶在旁听得仔细,连连点头,悄悄拉了拉王丫儿的胳膊。
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记下了,记下了。那然后呢?”
“姐姐只管走到他摊位前:”
李子游转向王丫儿,目光清亮:
“把他摊位上所有字画底下压着的那一幅抽出来。”
“那幅画只要当面打开,便是姐姐的机缘。抓住了,便是你的幸福。”
他又叮嘱了一遍,像是怕她记不清:
“切记,是压在最下面的那一幅。”
“听明白了吗,丫儿姐姐?”
王丫儿抬起头,眼里还有些茫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笸箩边缘的竹篾。
她望着李子游,迟疑着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绣线:
“……听明白了。”
王婶在一旁拍了下手,脸上的愁云散了,却又叹了口气:
“这就好!有你弟弟这话,咱们都踏实了。”
李子游望着王丫儿攥紧绣线的模样,喉间像堵了团棉絮。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他终是别开眼,朝二人拱了拱手,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收拾行囊了。婶子,姐姐……多保重。”
王丫儿望着他转身的背影。
手里那团孔雀蓝的绣线不知何时缠上了指尖,越绕越紧,勒得指腹泛白。
石桌上的紫檀木匣泛着温润的光。
旁边那张传讯符在日头下闪着细碎的金芒。
像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亮着,却终究要被收进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