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门前,寒风呼啸。
刘承高举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嗓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感。
『七皇子萧云庭,接旨!』
他身后的禁军护卫们,个个挺直了腰板,手按在刀柄上,眼神不善地盯着萧云庭和他身后的每一个人。
空气似乎都要被这紧张的气氛冻结了。
王府的侍卫们,手心冒汗,死死地握着长枪,护在萧云庭身前。
张谦搀扶着萧云庭的手臂,都能感觉到自家殿下身体的冰冷,他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妄动。
然而,预想中的跪拜并没有发生。
萧云庭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没有听到刘承的话。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卷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圣旨,目光依旧平淡地落在刘承那张写满了得意的脸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刘承举着圣旨的手,都有些酸了。
他的脸色,从得意洋洋,慢慢变得铁青。
『萧云庭!』
他终于忍不住,怒喝出声。
『你敢抗旨不遵?!』
这一声暴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抗旨不遵,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萧云庭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眼皮,轻轻地瞥了一眼那卷圣旨,然后,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泛起了一阵病态的潮红。
张谦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急切地喊道。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
萧云庭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
他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捂着嘴,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疑惑。
『刘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刘承被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做什么?本官在宣读圣旨!你,萧云庭,立刻跪下接旨!』
萧云庭又是一阵咳嗽,他微微蹙眉,眼神里满是纯粹的不解。
『接旨?』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北风卷着雪沫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就在这里?』
他看着刘承,慢悠悠地说道。
『本王虽然久离京城,但也还记得一些规矩。』
『宣读圣旨,乃是何等庄重的大事。』
『刘大人身为天使,代表的是父皇的颜面。』
『您就打算让本王,在这王府门口,顶着凛冽的寒风,听您宣读父皇的旨意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这……传出去,是说本王对父皇不敬呢?还是说刘大人您……办事粗疏,不将圣上的威严放在眼里?』
刘承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本想在门口就给萧云庭一个下马威,让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跪下,狠狠地折辱他。
却没想到,这个病秧子三言两语,就将了自己一军!
他要是坚持在门口宣旨,那就是不敬皇帝。
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你……你休要强词夺理!』
刘承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萧云庭淡淡一笑,那笑容在他病弱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本王只是想以最庄重的礼仪,恭迎父皇的圣谕,这难道也错了?』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大人,请吧。』
『王府正殿,早已备好香案,恭候天使大驾。』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承再不进去,就是明摆着自己理亏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萧云庭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一甩袖子,率先迈步走进了王府大门。
萧云庭的目光,从刘承和他身后的禁军护卫身上缓缓扫过。
当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年轻护卫的脸上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相貌英挺,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
更重要的是,他腰间佩戴的一块狼牙玉佩,萧云庭在原主的记忆深处,见过这个纹样。
那是……镇远侯府的家徽!
当年,原主的生母,就是被镇远侯府的人构陷,最后郁郁而终。
萧云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已是杀意翻腾。
他跟着刘承,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正殿。
朔州王府的正殿,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除了必要的桌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但整个大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大殿中央,一张长长的香案已经摆好。
萧云庭手下的几个核心人物,老兵出身的护卫统领李莽,还有那个穷书生主簿赵文,都已闻讯赶来,分列两侧,神情凝重。
刘承站在香案前,看着这空旷的大殿,心中冷笑。
一个穷酸王爷,还讲究这些排场!
他不再废话,猛地展开圣旨,用他那公鸭嗓子,一字一句地高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七皇子萧云庭,封于朔州,本应为朕分忧,镇守北疆。然,近闻其治下不力,致草原部落屡屡犯境,边防形同虚设,有负皇恩!』
此言一出,李莽和赵文等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什么叫边防形同虚设?
前不久,殿下才刚刚用计谋,以极小的代价,击退了黑狼部落的劫掠!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
刘承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念道。
『朕念其体弱,不忍苛责。然,国法无情!』
『特下旨,削减朔州次年所有钱粮补给!』
『并,令朔州于年内,上缴三倍税赋,以儆效尤!』
『望尔好自为之,钦此!』
『轰——!』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安静。
随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什么?!』
李莽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第一个怒吼出声。
『削减所有补给?还要上缴三倍税赋?』
『这……这是要逼死我们朔州满城的百姓啊!』
赵文也气得浑身发抖,他上前一步,对着刘承质问道。
『刘大人!朝廷这是何意?』
『朔州本就贫瘠,今年又遭逢大雪,全城军民勒紧裤腰带,才勉强度日!』
『如今朝廷断了补给,还要加税,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放肆!』
刘承猛地将圣旨一合,厉声喝道。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圣上的旨意?』
他一脸得意地看着众人绝望的表情,心中畅快无比。
『这就是七王爷治下不力的后果!你们应该去问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云庭的身上。
有担忧,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们可以跟着这位王爷吃苦,可以跟着他拼命。
但这条圣旨,断绝了所有的希望。
这是死路。
面对着这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绝境,萧云庭却异常的平静。
他只是又开始咳嗽,这一次,比在门口时咳得更加厉害。
他弯着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最后,竟『噗』的一声,一口鲜血,染红了手中的白帕。
『殿下!』
张谦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快!快传医师!』
大殿内一片混乱。
刘承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装!继续装!
他倒要看看,这个病秧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萧云庭却推开了张谦,他颤抖着伸出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圣旨……』
『把圣旨……给本王看看……』
刘承嗤笑一声。
事到如今,看圣旨还有什么用?
他轻蔑地将手中的圣旨,扔到了萧云庭面前的香案上。
『看吧,看清楚点!这上面,可是盖着传国玉玺的大印!』
萧云庭在张谦的搀扶下,挣扎着走到香案前。
他拿起那卷圣旨,缓缓展开。
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他们不知道殿下想做什么,但他们都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萧云庭的目光,在那明黄色的绸缎上扫过。
他看的不是那些诛心的文字,而是最后那个鲜红的印章。
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刘承都有些不耐烦了。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赶紧跪下谢恩吧!』
就在这时,萧云庭突然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绝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刘承。』
他直呼其名。
『你好大的狗胆!』
刘承愣住了。
大殿里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萧云庭将手中的圣旨,猛地拍在香案上!
『你竟敢伪造圣旨,传达假意,意图陷害皇子,动摇国本!』
『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伪……伪造圣旨?!
刘承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你胡说八道!』
『这……这明明是真的圣旨!上面盖着玉玺大印!』
『玉玺?』
萧云庭冷笑一声,那笑容,让刘承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
他指着那方印记,声音陡然拔高。
『你当我这个皇子是白当的吗?!』
『父皇的传国玉玺,十年前,三哥不慎失手,在玉玺所刻的苍龙左爪处,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皇子和父皇身边的近侍知晓!』
『你再看看你这方大印!』
他拿起圣旨,展示给众人。
『印记清晰,完美无瑕!』
『你告诉我,这不是伪造的,是什么?!』
刘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印章。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裂痕!
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只知道,这圣旨,是二皇子亲手交给他,让他来置萧云庭于死地的!
可是,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根本无法证明,萧云庭说的是假的!
『你……你血口喷人!』
刘承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萧云庭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
『我血口喷人?』
『还是你做贼心虚?』
『说!是谁指使你的?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敢拿自己的九族来做赌注!』
刘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身后的那些禁军护卫,也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伪造圣旨……
这个罪名,太大了!
大到可以压死在场的所有人!
而萧云庭手下的李莽和赵文等人,则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管他什么裂痕是真的还是假的!
现在,殿下说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
『好啊!』
李莽一声怒吼,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原来是假传圣旨的奸贼!』
『来人!把这些胆大包天的狗贼,给我就地拿下!』
王府的侍卫们,瞬间气势大涨,『唰』的一声,数十杆长枪,齐刷刷地对准了刘承和他的人!
刘承带来的禁军,虽然精锐,但人数上并不占优。
更重要的是,他们军心动了。
没人愿意为一个『伪造圣旨』的罪名,去陪葬!
那个腰佩狼牙玉佩的年轻护卫魏风,脸色变了又变,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
刘承看着黑洞洞的枪尖,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他知道,今天要是处理不好,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住……住手!』
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萧云庭!你敢动我?我乃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
萧云庭嗤笑。
『一个伪造圣旨的贼子,也配称朝廷命官?』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承。
『本王现在,就要将你就地正法,再写一道奏疏,禀明父皇,为你请功!』
『不!你不能!』
刘承彻底慌了。
他知道萧云庭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个疯子,他真的敢杀了自己!
『有话好说!七王爷!有话好说!』
他服软了。
萧云庭看着他惊恐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当然不能真的杀了刘承,那会给他落下口实。
他要的,是时间!
『好啊。』
萧云庭缓缓说道。
『既然刘大人说这圣旨是真的,而本王又觉得是假的,看来,我们是说不清楚了。』
他顿了顿,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这样吧。』
『本王,会亲自写一道奏疏,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请父皇亲自裁断,这圣旨,究竟是真是假。』
『在父皇的回复抵达之前……』
他的目光扫过刘承和他身后的所有人。
『刘大人和诸位,就暂时委屈一下,留在朔州,做客吧。』
做客?
这分明就是软禁!
刘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可他有选择吗?
没有。
要么,现在就背着『伪造圣旨』的罪名被杀。
要么,就留下来,当一个人质,等待京城的消息。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萧云庭的刀,下一秒就会落到他的脖子上。
『……好。』
刘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本官,就等着七王爷,给本官一个交代!』
萧云庭笑了。
『张谦。』
『属下在!』
『给刘大人和诸位禁军兄弟,安排最好的院子住下。』
萧云庭的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招待真正的贵客。
『记住,一定要好生『招待』,万万不可怠慢了,更不能……让他们随便走动,惊扰了本王养病。』
『是!』
张谦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萧云庭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叫魏风的年轻护卫身上。
『这位小将军,看着面生得很,却气度不凡。』
他温和地问道。
『不知小将军,如何称呼?』
魏风一愣,没想到会被点名,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倨傲地回答。
『禁军校尉,魏风!』
『魏风……』
萧云庭念着这个名字,笑容更深了。
『好名字。』
他对张谦吩咐道。
『这位魏校尉,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不要跟其他人挤在一起。』
『单独给他安排一个清净的院子,派专人伺候。』
魏风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份,让萧云庭有所忌惮。
刘承和其他禁军护卫,则是用嫉妒和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只有张谦,从萧云庭平静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他躬身领命。
『属下明白。』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朔州的危机,就这么被萧云庭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当刘承一行人被『请』下去之后,大殿内,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李莽和赵文等人,看着萧云庭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殿下英明!』
赵文激动地说道。
『可是……殿下,那玉玺的裂痕……』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萧云庭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端起一杯温茶,轻轻吹了吹。
他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心腹们,淡淡地说道。
『真的假的,重要吗?』
众人一愣。
萧云庭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重要的是,从今天起,到京城回信的这三个月里,朔州,我们自己说了算。』
『那道圣旨,就是一张废纸。』
他看着众人,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京城,已经不给我们活路了。』
『那么,我们,就自己活下去。』
『从今日起,朔州所有税收,不再上缴国库,全部用于城防建设和军备扩充!』
『李莽!』
『末将在!』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从全城青壮中,给我拉起一支三千人的新军!我要他们,成为能撕碎一切敌人的饿狼!』
李莽热血沸腾,大声领命。
『末将遵命!』
『赵文!』
『下官在!』
『开荒,屯田,水利,作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个月后,我要朔州的粮仓里,堆满粮食!我要我们的兵器库里,装满兵器!』
赵文深深一揖。
『下官,定不辱命!』
安排完一切,萧云庭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他看向张谦。
『还有一件事。』
张谦立刻上前。
『殿下请吩咐。』
萧云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去查那个魏风。』
『我要知道,他跟镇远侯府,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要他的一切,包括他每天吃几碗饭,上几次茅房!』
张谦听到『镇远侯府』四个字,身体猛地一震。
他跟了原主多年,自然知道,这四个字,对殿下意味着什么。
那是,刻骨的血海深仇!
张谦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他单膝跪地,沉声应道。
『殿下放心,不出三日,属下定会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