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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司衙门内,烛火摇曳,将萧云安的身影拉得细长。他端坐于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官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人……大人……”

萧云安停下敲击的动作,抬眼看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说。”

那官员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颤音:“杜渊……城门卫副尉杜渊,死了!”

萧云安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仅此而已。

“死了?我的人刚出发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死了?怎么死的?”

“回……回大人的话,是暴毙!就在我们的人抵达他府邸前的半个时辰,他家下人发现他死在了书房里。仵作已经初步验过,说是……说是突发恶疾,心疾所致。”

“心疾?”萧云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心疾。”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那名官员面前。

“现场呢?可有什么异样?家人又怎么说?”

“现场……现场很干净,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他的家人说,杜渊近来的确时常感到胸闷,也请大夫看过,都说是劳累过度,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官员的声音越来越低,“属下无能,所有线索,到这里……全都断了。”

萧云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那名官员的头垂得更低,冷汗浸湿了后背。

命令由他口中发出,人就在监察司的眼皮子底下死去。这不是巧合,这是一次精准的警告,一次无声的示威。

对方在告诉他,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我的注视之下。我能给你线索,自然也能让线索变成一具尸体。

“知道了。”萧云安挥了挥手,“把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对外就宣称,杜渊确系恶疾身亡,此事到此为止。”

“大人,就这么……算了?”官员有些不甘心。

“不然呢?”萧云安反问,“你想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我监察司要抓的人,死在了我们动手之前吗?”

官员顿时噤声。

“下去吧。”

“是。”

官员退下后,萧云安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堂中,良久,他才低声自语。

“好快的刀……太子,你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利落了。”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挥之不去。真的是太子吗?太子的行事风格,向来是张扬跋扈,如此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手法,不像是他的作风。

那会是谁?

---

朔州,边关。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雪沫,拍打在营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主帐之内,灯火通明。萧云庭一身戎装,正俯身在巨大的沙盘前,眉头紧锁,推演着战局。

帐帘被轻轻掀开,拓跋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走了进来,脚步放得很轻。

“王爷,已经三更天了,歇息一下吧。”

萧云庭没有抬头,手指依旧在沙盘上移动着:“北狄王庭最近调动频繁,他们的左贤王似乎想从鹰愁涧那边撕开一道口子,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拓跋烈将羊肉汤放在他手边,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你已经两天没好好合眼了,就算你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耗。你要是倒下了,这朔州数十万将士,听谁的?”

萧云庭的动作终于停下,他抬起头,看着拓跋烈,眼中的疲惫和锐利交织在一起。

“还是你话多。”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下来,端起了那碗羊肉汤。温热的汤水下肚,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京城那边,五弟来信了吗?”萧云庭喝了几口汤,开口问道。

拓跋烈在他对面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刚到的飞鸽传书。五殿下说一切安好,让你不必挂心,专心朔州战事即可。”

萧云庭接过信,展开细看,信上的内容和他说的别无二致,都是些报平安和叮嘱的话,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谨慎,却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一切安好’……”萧云庭放下信纸,轻声念着这四个字,“我这个五弟,越是说一切安好,就说明京城的风浪越大。他这是不想让我分心。”

拓跋烈沉默片刻,说道:“五殿下心思缜密,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考量。我们在这里,能做的就是守好北境,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我明白。”萧云庭叹了口气,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只是,一想到他一个人在京城那个吃人的地方周旋,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放下碗,目光重新落回沙盘之上,眼神却飘向了遥远的南方。

“拓跋,你说,我们守着这片疆土,日夜厮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拓跋烈的目光落在萧云庭的侧脸上,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风霜刀剑之气的脸,此刻在烛火下,竟有几分落寞。

“为了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拓跋烈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末将的命是王爷救的,这条命,这把刀,永远只为你。”

萧云庭转过头,看着他,许久,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去吧,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王爷……”

“去吧。”

拓跋烈不再多言,起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营帐。

帐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

安王府,书房。

萧云安一踏入书房,便将手中的一卷竹简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在一旁“帮忙”整理书架的萧云澈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他转过头,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关切。

“五哥,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那个叫杜渊的家伙不老实?”

萧云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提他做什么!晦气!”

“啊?”萧云澈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嘛?五哥,你快跟我说说,他是不是太子的死忠,宁死不招?”

“招?他拿什么招?”萧云安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懑,“人死了!”

萧云澈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那副模样,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震惊。

“死了?!怎么……怎么会死了?五哥你不是才派人去传唤他吗?难道……难道他畏罪自尽了?”

“自尽?”萧云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倒是想!就在我的人到他家前半个时辰,他‘突发恶疾’,暴毙了!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这分明是太子那边收到了风声,杀人灭口!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刀!这条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就这么……就这么断了!”

萧云安的表演无可挑剔,那份功亏一篑的愤怒和不甘,足以让任何人都信以为真。

萧云澈的脸上也适时地浮现出失望和气愤的神色,他咬着嘴唇,小声地嘟囔着:“太子哥哥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他看着萧云安,眼中满是同仇敌忾。

“五哥,你别生气了,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

他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

“对了,五哥!人虽然死了,但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啊!要不……要不我偷偷去他家附近转转?我年纪小,看着就不像坏人,那些街坊四邻的大爷大妈说不定会跟我说些什么。万一……万一能听到些蛛丝马迹呢?”

他的眼神清澈而热切,充满了想要为兄长分忧的真诚。

萧云安看着他,心中一片冰冷。

这演技,若是放在梨园,定是当之无愧的头牌。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破绽。

“胡闹!”萧云安厉声喝止了他,“对方既然敢杀人灭口,手段何其毒辣!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跑去瞎掺和什么?万一被他们盯上了怎么办?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更不许你私自去查!听到了没有?”

萧云澈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几分委屈。

“哦……知道了……我也是想为五哥你分担一点嘛……”

“你的心意我领了。”萧云安的语气缓和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萧云澈的肩膀,“但你的安全更重要。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嗯……”萧云澈乖巧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萧云安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心中却是一片肃杀的寒冬。

太完美了。

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在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主动请缨去调查。这份“勇敢”,未免也太突兀了些。

他不是在演戏,就是在将计就计。

无论是哪一种,这个七弟,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王爷。”

是苏屽月的声音。

萧云安没有回头。

“说。”

“您要查的东西,有结果了。”

苏屽月递上一卷小小的纸条。

萧云安展开纸条,上面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七殿下萧云澈,生母,宫女怜氏,入宫前身份……不详。但我们查到,怜氏曾用过另一个代号——『影』。”

萧云安的手指微微收紧,纸条被捏出了褶皱。

“影卫?”

“是。”苏屽月的声音依旧平稳,“曾是陛下身边最顶尖的影卫之一,专门负责执行最机密的任务。档案中,她死于一场恶疾,但我们的人发现,她‘死亡’的时间,与七殿下出生的时间,只隔了三个月。”

萧云安沉默了。一个皇子,他的生母,竟然是父皇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那把暗杀之刃。

“还有。”苏屽下继续说道,“七殿下十岁那年,他所居住的清宁宫中,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在一夜之间,被悉数更换。对外宣称的理由是,这些人冲撞皇子,犯了大不敬之罪。”

“他们的下场呢?”萧云安问道。

“人间蒸发。”苏屽月吐出四个字,“没有发配,没有入罪,也没有任何记录。就那么……消失了。”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杜渊的死。

萧云澈天衣无缝的表演。

影卫出身的生母。

离奇消失的宫人。

无数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萧云安的脑海中飞速拼接,最终,构成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真相。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萧云澈递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投名状,也不是什么示好的橄榄枝。

那是一份考卷,也是一个警告。

父皇,他从来不曾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个儿子。他将萧云庭这把最锋利的战刀放在北境,又将自己这把审判之刃放在监察司。

但他不放心。

他害怕刀会脱离掌控,害怕刀会反噬其主。

所以,他为这两把刀,都配上了一个刀鞘。

一个看似无害,却能随时制约刀锋的刀鞘。

萧云澈,就是他的刀鞘。

他递出杜渊,是借自己的手,除掉太子安插在城防体系里的一个棋子。这既是向太子示威,也是在测试自己,看自己有没有动这颗棋子的胆量和能力。

而杜渊的死,则是这个刀鞘在告诉他:『看,我能让你看到目标,也能让目标在你眼前消失。你的任务,只是挥刀。什么时候挥,朝哪里挥,由我决定。』

他不是父皇的“眼睛”。

他是父皇培养的,另一把刀。一把藏在暗处,甚至可以驾驭自己这把明面上的刀的……『执刀之手』。

萧云安缓缓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在棋盘上,代表太子。然后,他又拿起一枚白色的棋子,那是他自己。

他端详着手中的白子,却没有落下。

他从棋盒中,拿起了第三枚棋子,一枚没有被染上任何颜色的,朴实无华的木质棋子。

他将这枚棋子,放在了黑子与白子之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侍从的声音。

“王爷,七殿下派人送来了宵夜,说是您今天为公务劳心,特地让厨房炖了莲子羹,为您清心败火。”

萧云安看着棋盘上那枚突兀的木质棋子,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会咬人的刀鞘……真是有趣。”

他对着门外,声音平静地吩咐道。

“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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