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见她那副笃定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言。
林黛玉得了肯定的答复，又有了全盘的计划，心中那股热火烧得正旺。
她揣着那卷宣纸，脚下生风，带着紫鹃，兴冲冲地便找迎春去了。
只是，去时有多快，回来时，脚步便有多沉。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林黛玉便又带着紫鹃回了登仙阁。
她脸上那份神采飞扬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沮丧。
她上了二楼，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陈玄对面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空茶杯，在手里无意识地转着。
那双往日里清亮灵动的眸子，此刻也黯淡下来，只怔怔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陈玄睁开眼，看着她这副出师未捷的模样，并未感到意外。
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为她面前的空杯续上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一缕清浅的香气，袅袅升起。
林黛玉被这茶香一引，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那股子委屈与挫败，再也忍不住了。
“师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陈玄看着她。
“你都同她说了什么。”
林黛玉放下茶杯，开始复述方才的情景。
她找到迎春时，迎春正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佛经，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她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二姐姐，我跟师兄商量好了，咱们要成立一个‘白娘子画社’！”
“四妹妹的画，我是见过的，又好又新奇！只藏在园子里，岂不可惜？”
“咱们把她的画印成册子，送到京城各家府上去，让所有人都瞧瞧她的本事！”
“这画社的社长，就由二姐姐你来当！”
“到时候，采买纸墨，寻觅刻版师傅，管理府里帮忙的丫头婆子，这些事都由你来定夺。”
“这事要是办成了，你就是咱们这画社最大的功臣！是全京城独一份的女社长！”
她讲得慷慨激昂，自己都被自己描绘的宏伟蓝图所打动。
可迎春的反应，却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迎春从头到尾，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双总是有些怯懦的眼睛，随着林黛玉的讲述，没有惊喜，反而更加躲闪。
她捏着手里的佛经，没有打断。
待林黛玉说完，她只是不住地摇头，嘴里反复念叨着。
“不……不行的……”
“我……我做不来……”
“林妹妹，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任凭林黛玉如何劝说，她都只是缩着肩膀，一个劲儿地摇头，最后几乎要哭出来。
林黛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满是困惑与不解。
“我说的句句都是为她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陈玄听完她的叙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林黛玉见他这副神情，心中一动，急忙问道。
“师兄，你是不是……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陈玄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办这个画社，初衷是什么？”
林黛玉微微一怔。
她想了想，答道。
“一来，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四妹妹的画，喜欢她的画，让她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
“二来，就是想给二姐姐找个事做，让她改一改那万事不理的性子，别再任人欺负了。”
陈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
“二姑娘本就性情胆怯，畏惧承担。你一开口，便将一个闻所未闻的‘画社’，一个‘全京城独一份的女社长’的名头，一并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连丫头慢待都不敢吭声，如何敢接下这般大的阵仗？”
“你所描绘的前景越是宏大，她心中的恐惧便越是深重。”
“你这不是在推她，是在吓她。”
陈玄的话，不疾不徐，却一字一句，都敲在了关键之处。
林黛玉呆住了。
她光顾着为自己那绝妙的计划而兴奋，为迎春未来的风光而激动，却全然忘了，迎春只是一株忘了开花的水仙，如何能承受这般烈日与狂风。
自己的一番好意，在她听来，竟成了最可怕的负担。
林黛玉的脸，慢慢红了。
这次不是羞，也不是急，而是懊恼。
她不是不懂，只是太过兴奋，此时才反应过来。
“我……我怎么就早没想到呢！”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那……那可怎么办？”
“她这次被我吓着，我再去说，她恐怕更不敢应了。”
她抬起头，那双水润的眸子，又一次写满了求助，望向了陈玄。
陈玄喝了口茶，缓缓开口。
“此事简单。”
“画社是你发起的，银子是你拉来的，这第一份责任，自然该由你来担。”
林黛玉不解地眨了眨眼。
陈玄继续说道。
“这个社长，你来当。”
“至于二姑娘，便请她做个‘协理’，从旁协助你。”
“你可以告诉她，这差事并不难，起初只是帮你看看账目，或是传传话。”
“等到画社办起来，事事顺遂了，你便可以修行繁忙为由，将手头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分派给她。”
“今日让她管管纸墨，明日让她问问刻版进度。”
“她若做得好了，你便当着众人的面夸她。若有不妥，你这社长出面担着便是。”
“如此一来，她肩上的担子是逐渐加上去的，而非一上来就压垮她。”
“久而久之，待她习惯了，也做顺手了，你再将这社长之位交予她，岂不是水到渠成？”
一番话，说得林黛玉茅塞顿开。
她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骤然间，重新被点亮了。
对啊！
自己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与其硬要她一步登天，不如搭个梯子，扶着她慢慢往上走。
先让她做个副手，担子轻，压力小，只管做些零碎的小事。
有自己这个正社长在前面顶着，天大的事也砸不到她头上。
等她渐渐适应了，尝到了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甜头，自然就会有信心去承担更多。
“还是师兄厉害！”
林黛玉一扫方才的颓唐，脸上重新绽放出灵动的笑意。
她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起来，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又回来了。
“我这就再去跟二姐姐说！”
她对着陈玄福了一福，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跑，连桌上的茶都忘了再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