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庄的日子于沈浪而言,闲适得近乎慵懒。
虽顶着“天下第一说书人”的名头,享上宾礼遇,他却无半分“天下第一”的自觉。终日一袭青衫,悠然漫步,仿佛只是个寻常闲人。
庄内网罗的“奇才”果然千奇百怪,令人啼笑皆非。
行至“天下第一力士”的演武场,只见一九尺巨汉正赤膊奋力举起巨大石锁,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脚下地面都被踩得微微下陷。四周庄客连连喝彩。
沈浪只瞥一眼便微微摇头。空有蛮力,内劲不足,运劲之法更是粗陋,在他眼中,与码头苦力无异,无非块头更大些。
转到“天下第一幻术师”的玲珑阁,里面烟雾缭绕。一袍服术士正手舞足蹈,借机关药物催生“仙鹤起舞”、“天女散花”的幻象。围观者惊叹连连。
沈浪立于人群外,目光清明。这等障眼法破绽百出,落在他这等灵觉敏锐之人眼中,简直儿戏。
那术士见他神色淡然,甚至略带玩味,不由羞恼,却不便发作。
至于“天下第一酒鬼”,沈浪是在酒窖边发现的。
这位抱着酒坛鼾声如雷,酒气冲天,空坛歪倒一地,洒扫庄仆面显无奈,似是习以为常。
沈浪哑然。这“第一”之名,怕是比谁更烂醉吧?
最令人无语是那“天下第一懒人”。据说已创下卧床四十七天的纪录,衣食由仆役伺候,美其名曰“参悟静卧大道”。
沈浪经过时,只听屋内鼾声均匀,“参悟”得正香甜。
“难怪曹正淳骂这帮人酒囊饭袋。”沈浪心下暗笑,“朱铁胆弄这地方,养这些‘第一’,是为标新立异,还是另有所图?”
唯有一人,引他稍感兴趣。
“天下第一剑”剑惊风。
此人未作表演,只每日晨昏于小院练剑。
剑式古朴,沉凝厚重,自带风骨沧桑。剑气含而不露,意蕴悠长,显是内功剑意皆臻一流之境,远非前诸“第一”可比。
“此老剑法已得‘守拙’之味,可惜年岁已高,气血渐衰,难再突破。”沈浪驻足片刻,心下略评,旋即离去。
这日午后,又逢沈浪说书。
他仍择《大爱仙尊传》一段,讲那韩老魔于乱星海深处布阵坑杀万千妖兽,取丹炼宝的惊险情节。
台下听众如痴如醉,沉浸那波澜壮阔、步步杀机的世界。
无人留意,聆音阁二楼一隐蔽雅间内,竹帘低垂,两道目光正静注台下沈浪。
主位那常服中年人虽不言不语,却自有不怒自威之势。
正是铁胆神侯朱无视,由上官海棠陪同,悄然前来。
朱无视目光锐利如鹰,紧锁沈浪面容。二十余年过去,岁月竟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仍是那般年轻,那般慵懒中透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果真是他!天山脚下那神秘说书人!
朱无视心中剧震,面却不改色。他细听沈浪所言每一字,那光怪陆离故事中弱肉强食、算计飞升的冰冷法则,竟与他内心深处某些念头隐隐相合,令他既悚然,又生奇异共鸣。
说书毕,满堂喝彩。沈浪拱手谢过,悠然离去,似未察暗处目光。
是夜,月明星稀。
沈浪于静室打坐,万籁俱寂。忽他眼皮微抬。
一道黑影融于夜色,悄现院中,下一刻已如鬼魅透门窗直入室内!
来人身法快至仅留残影,一指弹出,指风凌厉,携霸道劲气直取沈浪膻中穴。
其身法、速度、指力皆显远超顶尖高手之修为。
沈浪身形未动,似早预料。只右指随意抬起,后发先至,指尖萦绕淡不可察的温润光泽,轻点于袭来指风侧面。
“叮!”
一声轻脆交击,如玉磬轻碰。
那凌厉阴寒指力如撞无形铜墙,瞬溃散瓦解,竟未能触沈浪指尖。
黑影身形微滞,显未料对方化解如此轻描淡写。
一击不中,黑影变招迅疾!
指化掌,掌影顿分三道,虚实难辨,如三朵幽莲绽放,携强烈吸旋之力罩向沈浪上中下三路。
掌风过处,烛火剧摇,空气似被抽干,正是《吸功大法》精妙擒手法——“三幽莲掌”,既可伤敌,更能探内力虚实,为真正吸纳做准备。
沈浪仍安坐蒲团,左袖如流云拂出,划圆融弧线。
袖袍似柔却蕴磅礴浩大、生生不息之奇力,精准切入三道掌影真轨迹中。
“噗!”
一声闷响,如中败革。三朵凌厉掌莲如投深海漩涡,吸力瞬被宏力吞没化散,黑影身形亦被带得微晃。
黑影眼中终现难以置信惊色。
他冷哼不再保留,体内数十年精纯内力轰然爆发,右掌猛向前按。
此际不再是精妙招式,而是《吸功大法》最本源霸道之力——吞噬。
掌心似现无形黑洞,恐怖吸力沛然涌出,瞬笼沈浪全身。
此力不仅针对内力,更欲拉扯气血,烛火猛被拉向掌心,室内桌椅嘎吱作响,几欲离地飞去!
然处此吞噬核心的沈浪,竟连衣袂都未被吸动分毫。
他仍稳坐原地,面带慵懒笑意,似那令天下高手闻风丧胆的吸功大法,只如一阵微风。
朱无视心下骇浪滔天。
他感自己无往不利吸力,触对方身体刹那,如撞一片深不见底浩瀚星空。
非但吸不得半分内力,反自身内力如泥牛入海,被那深不可测“星空”悄然化去,甚至隐有反噬之力传来,令丹田气海微震。
此乃他练成《吸功大法》以来从未遇之况!
纵是当年对古三通金刚不坏神功,亦只是难吸动,而非此般彻底无功而返,反受其制。
“怎么可能?!”朱无视失声低呼,猛撤掌如遭烙烫,踉跄退一步,眼中满震惊骇然。他死盯沈浪,如视怪物。
电光石火间,两人方寸之地已过三十余招。朱无视攻如潮涌,诡谲狠辣,甚至动压箱底吸功大法,竟连让对方起身都不得,反自食暗亏。
沈浪似觉无聊,忽开口,声依旧慵懒带笑:
“好了好了,铁蛋啊铁蛋……啧啧,故人相见,不摆酒接风也罢,怎还蒙面玩起试探把戏?。”
话音落,朱无视浑身剧震,攻势戛止。
他猛退一步,扯下蒙面黑巾,露出的威严面孔上写满震惊、骇然及一丝被道破身份的尴尬。
他死盯沈浪,眼神复杂无比,声带干涩难以置信:
“你……你究竟是谁?!……”
沈浪缓起身,拍无尘青衫,笑吟吟看他,打断其言: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