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日子像揣在怀里的小鼓,咚、咚、咚地敲着林府每个人的心尖。
新人成亲前三天是不能见面的。
灵儿回府这几日,林母几乎寸步不离,每日拉着她坐在窗边的梨花椅上,从晨昏定省该何时起身、向长辈奉茶该用哪只手,到宴席上哪桌是远亲哪桌是挚友、敬酒时该说几句吉祥话,细细密密地讲,像在绣一幅针脚密不透风的锦缎。
灵儿听得眼皮直打架,头一点一点的,却还是强撑着应“嗯”,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水绿色的裙角。再过三日,她就要踩着红毡子,成萧冥夜的妻了。
次日天刚亮,窗纸刚泛出鱼肚白,林母就捧着个紫檀木托盘进了房。
托盘上搭着件红嫁衣,云锦的料子在晨光里泛着柔光,金线绣的凤凰绕着牡丹展翅,尾羽扫过花瓣,针脚密得连光都透不过,领口袖口滚着一圈水红流苏,一动就簌簌地晃,晃得人眼晕。
“快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林母笑得眼角堆起细纹,伸手替她解下发间那串珍珠项链。珠子是早年一位神秘高人所赠,说能护持心神、驱避邪祟,这些年灵儿戴惯了,颈间早记下了那点温润的凉。
“这链子虽好,配嫁衣却显素净了。”她把项链放进雕花木盒,咔嗒一声锁上,“先收起来,成亲那日再让萧府的人一并取走,也算你的一份念想。”
灵儿顺从地褪下常服,红绸裹上身时,肌肤被衬得愈发莹白,像落了层雪的红梅。
她抬手摸了摸颈间,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林母围着她转了两圈,扯了扯腰线,又理了理流苏,满意地点头:“正好,我家灵儿穿什么都好看。”
铜镜里映出个红衣的姑娘,眉眼弯弯,只是偶尔抬手摩挲颈间的动作,泄了心底那点说不清的怅然。没了珍珠贴着皮肤,总觉得少了点安稳。
夜幕像被墨汁浸透的破布,沉甸甸地压下来,连最后一丝月光都被吞得干干净净。
灵儿躺在绣着鸳鸯的帐中,翻来覆去,周遭的空气顿时透着股黏腻的阴冷,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在院墙上刮出“呜呜”的响,时而像女人压抑的哭,时而像有人拖着铁链在院墙外徘徊,细碎的“沙沙”声顺着窗缝钻进来,缠在帐角的流苏上,晃得人心慌。
她数着帐顶的缠枝纹,数到第三十七朵时,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人对着她的皮肤吹了口气,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
“谁?”灵儿猛地攥紧被角,刚想扬声唤守在外间的丫鬟,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半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黑暗中,帐子忽然无风自动,四角的流苏疯狂抖动,几道灰黑色的影子从梁上飘下来,
指甲泛着青黑,足有半尺长,在微光里闪着森然的光。那些影子脸上是模糊的一片灰,没有眼鼻,只有黑洞洞的轮廓,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五官,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啊!”灵儿的血液瞬间冻住,浑身僵硬得像块冰。
想挣扎,手脚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在床板上,指尖抠进被褥,抓出几道深痕,棉絮从破口处钻出来,飘在眼前,像极了坟头的纸钱。
那些鬼魅飘到床前,青黑的指甲划过她的嫁衣,发出“嗤啦”的轻响,金线绣的凤凰被刮出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素布,像道流血的伤口。
“放开我……”灵儿在心里嘶吼,舌尖抵着上颚拼命发力,却只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她早被封住了,无法发出声音!
鬼魅们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拖,嫁衣的下摆在地上拖出褶皱,绣着的并蒂莲被碾得变了形。穿过房门时像穿过一层薄纱,门轴都没晃一下,院中的石榴树却突然剧烈摇晃,叶子落得满地都是,像泼了一地的血。
冷风灌进嫁衣的领口,带着腐土的腥气,刺得她骨头缝里都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泪水从眼角滚下来,砸在衣襟的金线绣纹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像滴在红绸上的血。
她瞥见廊下的灯笼“啪”地灭了,玻璃罩碎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却惊不醒沉睡的家丁。
不知飘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荒芜的山坳,乱石嶙峋,野草长得比人高,风刮过石缝,发出鬼哭似的啸声,听得人耳膜发疼。
地上孤零零放着口发黑的棺材,木料早已朽坏,边缘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盖儿歪歪地敞着,里面铺着些发霉的红布,布上沾着褐色的斑点,凑近了闻,是铁锈混着干涸的血味。
“不……”灵儿的瞳孔骤缩,看着鬼魅们将她狠狠往里一丢,“咚”的一声,后背撞在棺材底板上,震得她骨头生疼,尾椎骨像要裂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