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价……”
“成交。”
骑手队长的声音，像一段损坏的录音，在他自己的脑子里，一遍遍地重复播放。
他的身体，正在变成灰。
从指尖开始，皮肤失去水分，开裂，然后像被风化的岩石一样，剥落，飘散。
紧接着是肌肉，内脏，骨骼。
这个过程很快，不到一秒，他就变成了一地细腻的，带着体温的尘埃。
但他没有死。
下一毫秒，那些尘埃又以一个无法理解的方式，重新聚合。
皮肤长回，肌肉充盈，骨骼复位。
他又变回了那个站得笔直，喊出“成交”的骑手队长。
然后，再次化为灰烬。
周而复始。
永无止境。
“我们是来‘谈生意’的。”
“我们六个人，打包出售。”
“拿去，完成你那该死的，完美的‘闭环’吧。”
他身边的五名队员，也跟他一样。
他们六个人，像六个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的GIF动图，在一片纯白的，代表着“循环”规则的能量场里，不断地“出生”，然后“卖掉自己”，然后“死亡”，然后再次“出生”。
他们用自己的存在，喂饱了阿里斯·王那个疯狂的梦想。
代价，就是成为这个“完美闭“环”本身。
成为这个“现在”的，永恒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的，一秒钟。
这是他们为林川的计划，支付的“货款”。
一笔永远无法结清的烂账。
***
铁锈的味道消失了。
声音也消失了。
光，也消失了。
雷烈感觉自己被泡在了一块温热的，绝对静止的金属里。
他动不了。
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有手指头。
他成了一座雕像。
一座由锈迹和狂怒构成的，永远凝固的雕塑。
他的意识还飘在里面，像一块被封在琥珀里的蚊子。
清醒。
无比的清醒。
他能“看”到。
“看”到整个锈蚀地狱，在他引爆了那道时序裂缝之后，变成了一块绝对平整的，镜面一样的巨大金属板。
没有高低，没有起伏，没有变化。
只有永恒的“静止”。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运动”，点燃了“静止”的引擎。
代价，就是被这台引擎，当成了最后一个需要被“抹平”的凸起。
他成了“静止”本身。
他想骂一句“操”。
但他没有嘴。
他想挥一下拳头。
但他没有拳头。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像生了锈的齿轮，卡在那里，一遍一遍地，发出微弱的“嘎吱”声。
“……这买卖，不亏。”
“……这买卖，不亏。”
“……这买卖，不亏。”
然后，连这个念头，也开始生锈。
一点点，变得缓慢，模糊。
最终，彻底停下。
绝对的，永恒的，死寂。
他支付了他的“货款”。
用他最引以为傲的“运动”，和“生命”。
***
“苏姐姐？”
叶小叶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苏沐雨的脸颊。
没有反应。
苏沐-yussvoiceice就那么躺在地上，眼睛睁着，瞳孔里却什么都没有。
像一具做工精致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她的身体没有受伤。
但叶小叶“看”到，她身上的“颜色”，正在一点点变淡。
那些代表着“记忆”，“知识”，“逻辑”的复杂色彩，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飞速地“擦”掉。
“未来”已经诞生。
代价，就是“过去”必须被否定。
苏沐雨创造了一个“绝对正确”的明天。
作为反噬，那股“倒流”的规则，正在疯狂地“删除”她的昨天。
她的记忆，正在倒带。
她忘记了林川的计划。
忘记了这座该死的钟楼。
忘记了那个叫雷烈的，总是跟她吵架的男人。
她忘记了什么是“价值天平”，忘记了什么是“副本”。
她的记忆，退回到了她还是那个顶尖大学的博士生的时代。
然后，是高中。
初中。
小学。
“咿……呀……”
苏沐雨的嘴里，发出了几个不成调的，婴儿般的呢喃。
她的眼睛里，那种属于成年人的复杂和疲惫，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婴儿般，纯粹的，茫然的空洞。
她被“格式化”了。
从一个顶尖的“人形服务器”，退化成了一张空白的“纸”。
“李叔叔？”
叶小叶又看向旁边。
李轩尘那三百斤的机体，单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那标志性的电子眼，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机体表面，所有的指示灯全部熄灭。
只有胸口一个最基础的电源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系统……正在……格式化……】
【恢复……出厂……设置……】
【“铁疙瘩”ver1.0……启动……】
一行行最古老的，出厂时的代码，在他内部的显示屏上一闪而过。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他也支付了他的“货款”。
用他引以为傲的“算力”和“数据库”。
整个错乱的钟楼内部，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叶小叶一个人，还站着。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苏沐雨，和跪在一旁的李轩尘，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哭。
但她身前，那片从干枯草叶里长出的嫩芽，正散发着柔和的，温暖的绿光。
那光芒形成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泡泡，把她和嫩芽一起笼罩在里面。
隔绝了那股疯狂的“倒流”规则。
这颗“种子”，这个被她送出去的“明天”，在用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着它的“妈妈”。
叶小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片嫩芽。
嫩芽轻轻晃了晃。
像是在安慰她。
叶小叶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蹲下身，学着苏沐雨的样子，把她抱在怀里。
“苏姐姐，别怕。”
她又拍了拍李轩尘冰冷的金属外壳。
“李叔叔，也别怕。”
她抬起头，看向那道被蓝色能量洪流撕开的，巨大的穹顶破洞。
她能感觉到，三股很响很响的“声音”，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去了林川哥哥那里。
“林川哥哥……”
叶小psiceo的小脸，贴着苏沐雨冰冷的额头，小声说。
“我们把东西，都送到了。”
“你……收到了吗？”
***
仓库。
钱工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三块并排的光幕。
光幕上的倒计时，已经全部归零。
取而代代之的，是三个鲜红的，不断闪烁的单词。
【仪式完成】
【仪式完成】
【仪式完成】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钱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猛地回头，看向仓库中央。
林川盘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板！他们……”
钱工的话还没说完。
整个仓库，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
是空间本身，在呻吟。
“轰——”
三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能量洪流，凭空出现。
它们没有从任何一个方向来。
它们就是“在”了。
一股，是锈红色的。充满了要将一切都拖入永恒死寂的，腐朽的意志。
一股，是纯白色的。冰冷，精准，要将一切都锁死在完美循环里的，偏执的意志。
一股，是深蓝色的。狂暴，混乱，要将一切“已存在”都彻底否定的，逆反的意志。
三股能量，像三条从不同时间维度里挣脱出来的远古巨龙，在这个被称为“绝对时空点”的仓库里，现出了身形。
它们没有互相攻击。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坐在最中央的，那个渺小的人类。
林川。
“警告！能量护盾瞬间过载！结构强度正在崩溃！”
钱工看着控制台上一连串爆红的警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安然！老板的生命体征！”
安然死死盯着监护仪，她的脸色比林川还要白。
“读不出来！所有数值都变成了一堆乱码！”
她指着屏幕上那条已经彻底变成噪音的曲线，声音在发抖。
“他的‘存在’，正在被那三股能量同时‘定义’！他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又是‘不存在的’！他的逻辑正在被撕裂！”
那三股能量，没有立刻摧毁林川。
它们像三头好奇的野兽，围绕着林川，缓缓盘旋。
锈红色的能量，所过之处，空气凝固，光线静止。
纯白色的能量，所过之处，时间被切成一片片，循环播放。
深蓝色的能量，所过之处，空间像被橡皮擦过，留下一片虚无的“白”。
它们在审视这份由雷烈、苏沐雨、骑手小队用生命提交上来的“最终报价”。
审视这个，胆敢同时向它们三个发起“交易”的疯子。
然后。
林川，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里，不再是他自己的倒影。
左眼，是锈红色的死寂。
右眼，是深蓝色的逆流。
眼底深处，一道纯白色的循环，正在缓缓转动。
他张开嘴。
吐出的，不再是人类的声音。
而是一个由三种矛盾意志混合而成的，扭曲的，神明般的宣告。
“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