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欢小筑的铜铃就响得跟串了线似的，比二柱昨儿练翻锅的动静还急。春桃叼着根发绳往门口跑，头发乱得像鸡窝，推开门就见柳明溪的绿袄小丫鬟蹲在台阶上喘气，身后跟着两个扛藤筐的壮汉，筐沿还露着半截麻纸包，一股子核桃的油香直钻鼻子。
“柳小姐呢？这是把核桃树扛来了？” 春桃拽着发绳的手一顿，眼瞅着壮汉把藤筐往院里挪，筐底磨得青石板 “吱呀” 响。
“小姐在后头呢！” 小丫鬟抹了把汗，指了指街口，“说要去买王伯新摘的山楂，配核桃烙饼解腻。”
话音刚落，就见柳明溪拎着个红布包跑进来，罗裙沾了草屑，脸上却笑盈盈的：“山楂买着了！王伯说这是最后一茬秋山楂，酸得正正好！” 她刚把布包往案板上放，就被突然窜出来的二柱吓了一跳 —— 这小子盯着藤筐里的核桃，眼睛亮得像见了肉的猫。
“我的亲娘哎，这得有百十斤吧？” 二柱伸手去摸，指腹蹭到核桃壳的纹路，“这玩意儿硬得能砸开石头，咱们咋弄碎啊？”
“笨死了！” 柳明溪叉着腰，从布包里摸出个黄铜小锤子，“用这个砸啊！我昨儿特意让管家找的，说是前朝匠人造的，砸核桃不崩仁！”
她刚把锤子往二柱手里塞，就听见柴房传来 “哐当” 一声，张老勺拎着个豁口的瓦盆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根干草：“夯货！用锤子砸？碎仁掺着壳，吃着硌牙！当年苏三夫人弄核桃碎，得用粗瓷碗底磨，磨出来的粉才匀！”
“那多费劲啊！” 二柱噘嘴，刚要反驳，就见苏清欢端着个青瓷碗从窖里出来，碗里盛着泡好的陈皮，水汽氤氲的：“张老爹说得对，核桃要先烤透，再用碗底碾，加陈皮粉去涩。” 她把碗往案板上放，指尖刚碰到藤筐里的核桃，眉头就皱了 ——“这核桃潮了，烤出来会发苦。”
柳明溪的笑立马僵在脸上：“不能吧？管家说这是刚从西山摘的！” 她拿起个核桃捏了捏，壳缝里果然渗着点潮气，“这可咋整？平民宴席晌午就要开了，总不能用苦核桃吧？”
二柱急得直转圈，嘴里念叨：“要不我去街上买？说不定有干货铺卖现成的核桃粉！”
“别去了。” 苏清欢没说话，转身往灶边走，青铜小鼎正蹲在柴火旁，鼎身泛着淡淡的暖光。她悄悄把潮核桃往鼎边挪了挪，刚放稳，小鼎就 “嗡” 地颤了一下，纹路里漏出点金芒，像撒了把碎阳光。没一会儿，核桃壳上的潮气就散了，摸起来干干爽爽的，还带着点淡淡的焦香。
“活了活了！老鼎又显灵了！” 二柱蹦得老高，差点撞翻旁边的山楂筐，“清欢姑娘，您这鼎是真神了，赶明儿我给它磕三个响头！”
“磕什么头？” 张老勺敲了他一后脑勺，“还不快把核桃拿去烤！再磨蹭，宴席的客人都要砸门了！”
二柱抱着核桃往灶房跑，刚迈过门槛，就跟个壮汉撞了个满怀。那壮汉足有七尺高，穿件洗得发白的短打，肩宽背厚，脸膛黝黑，怀里还抱着个布包，被撞得 “哎哟” 一声，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个圆溜溜的酱菜坛子。
“你瞎啊！” 壮汉嗓门跟打雷似的，刚要发火，看见迎上来的苏清欢，立马把话咽了回去，脸涨得通红，挠着头嘿嘿笑，“对、对不住，俺叫王小虎，是来拜师的！”
春桃捡酱菜坛子的手一顿：“拜师？你拜谁啊？我们这儿可不收糙汉学徒。”
“就拜清欢姑娘！” 王小虎拍着胸脯，震得怀里的布包又滑下来，“俺娘说，清欢小筑的菜比御膳房还香，学会了能娶媳妇！” 他说着打开布包，里面除了酱菜坛子，还有半袋小米，“这是俺的拜师礼，俺家最好的东西了！”
张老勺凑过来瞅了瞅，撇着嘴：“就这点东西？当年老夫收徒，徒弟得给俺打半年柴！”
王小虎脸更红了，刚要往下蹲，就被苏清欢拉住：“拜师礼不重要，得肯学。不过先说好，后厨的活累，得从烧火切菜学起。”
“不累不累！” 王小虎头点得像捣蒜，“俺在家能扛三百斤柴火，切菜烧火算啥！” 他说着就要往灶房钻，被张老勺一把揪住后领：“急啥？先给俺把核桃烤了！火要匀，不能烤糊，烤糊了就给俺滚蛋！”
王小虎立马应着，撸起袖子就往灶边凑，二柱在旁边起哄：“虎子哥，这火可是个技术活，昨儿我还把饼烙成炭了！”
“俺不会！” 王小虎挠挠头，刚要问，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个尖细的声音：“苏清欢呢？出来！你这核桃饼要是敢苦，老娘就掀了你的摊子！”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卖酱菜的刘婆子叉着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空酱菜坛子，正是前儿来买葱油饼，嫌油少的那个。春桃皱着眉迎上去：“刘婆子，我们还没烙呢，你咋知道苦？”
“还用尝？” 刘婆子斜着眼瞅藤筐里的核桃，“这玩意儿潮乎乎的，烙饼能不苦？前儿你家二柱还把腌菜弄酸了，要不是老鼎显灵，早没人来了！”
柳明溪气得脸都白了，刚要说话，苏清欢就端着个烤好的核桃走过来，用碗底碾成粉，递到刘婆子跟前：“您闻闻，这核桃粉发苦吗？”
刘婆子凑过去一闻，眼睛立马亮了 —— 核桃的油香混着陈皮的清香，一点潮味都没有。她咂咂嘴，还想嘴硬，就见王小虎把烤好的核桃往案板上倒，“哗啦” 一声，油香飘得满院都是。
“算你运气好！” 刘婆子放下坛子，“给老娘留两个核桃饼，要是不好吃，看老娘咋说！” 她说着往院里的板凳上一坐，掏出个帕子擦起了汗，倒真像个等着吃饼的食客。
柳明溪忍不住笑：“这刘婆子，明明想吃，还嘴硬。”
“市井人都这样，嘴硬心软。” 苏清欢笑着拿起山楂，“明溪，帮我把山楂核剔了，加蜂蜜腌上，等会儿夹在饼里。”
柳明溪立马应着，从怀里摸出个银簪子，小心翼翼地剔山楂核。王小虎在灶边烤核桃，火控得竟还匀，张老勺背着手瞅了会儿，没骂他，反倒嘟囔：“这夯货倒还有点天赋。”
正忙得热闹，沈砚之挑着两桶水进来，刚放下扁担就笑了：“这是啥香味？老远就闻着了，比昨儿的葱油还香。”
“沈大人来得正好！” 二柱喊，“虎子哥烤的核桃可香了，等会儿烙饼给你加双倍核桃碎！”
沈砚之刚要说话，就见王小虎突然 “哎呀” 一声，手里的炒勺掉在地上 —— 他把烤好的核桃往碗里倒，没接住，撒了一地。张老勺立马火了，抄起炊帚就要打：“你个夯货！刚夸你两句就掉链子！这核桃多金贵，你赔得起吗？”
王小虎吓得赶紧蹲下来捡，手忙脚乱的，脸涨得通红。苏清欢赶紧拉住张老勺：“张老爹别急，捡起来还能吃，就是得再碾一遍。” 她说着蹲下来帮忙捡，指尖刚碰到核桃，青铜小鼎又颤了一下，掉在地上的核桃竟自己滚到鼎边，沾了点金芒，看起来更鲜亮了。
“这老鼎真是护着食材。” 刘婆子凑过来看，“前儿二柱把腌菜弄酸了，也是老鼎救的，这物件是真神。”
王小虎捡完核桃，挠着头嘿嘿笑：“清欢姑娘，俺以后一定小心，再也不掉了。”
张老勺哼了一声，把炊帚扔在一边：“再掉就给俺滚蛋！” 嘴上骂着，却递过去个粗瓷碗，“把核桃碾了，别掺壳！”
王小虎立马应着，拿起碗底就碾核桃，虽然动作生涩，倒真没掺壳。柳明溪剔完山楂核，过来帮忙拌蜂蜜，嘴里念叨：“虎子哥，你慢点碾，别把碗底磨漏了。”
“知道了！” 王小虎头点得像捣蒜，引得众人都笑了。
没一会儿，核桃粉碾好了，山楂也腌好了。苏清欢把面团拿出来，加了点老面引子，放在鼎边醒着。王小虎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这鼎还能醒面？俺娘醒面得用棉被盖着。”
“老鼎认食材。” 苏清欢笑着说，“食材用心待，味道就不会差。”
正说着，院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来的是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手里还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鸡蛋：“清欢姑娘，我们是城东的脚夫，听说今儿有核桃饼，特意来订二十个，晌午要带在路上吃。”
“有有有！” 春桃赶紧记下来，“晌午准时来取。”
汉子们刚走，刘婆子就凑过来：“给老娘留的饼呢？快烙啊，老娘都饿了！”
“急啥？” 张老勺架起铁锅，倒上菜籽油，“这饼得慢慢烙，火大了外面焦里面生，火小了不酥，跟做人似的，得有耐心。”
苏清欢把核桃粉和山楂碎拌进葱油里，香味立马飘了出来。王小虎站在旁边看，咽了咽口水，被二柱笑话：“虎子哥，还没烙好呢，你就流口水了？”
“香！” 王小虎嘿嘿笑，“俺长这么大，从没闻过这么香的饼。”
柳明溪擀着饼皮，动作比昨儿熟练多了，虽然边缘还有点歪，却也像模像样。沈砚之在旁边帮忙烧火，时不时给苏清欢递杯水，眼神里满是笑意。
终于，第一锅核桃山楂饼烙好了。金黄金黄的，边缘酥得掉渣，用筷子一挑，里面的核桃碎和山楂碎看得清清楚楚，香气直钻鼻子。苏清欢先给刘婆子递了一块，又给王小虎递了一块。
刘婆子接过饼，吹了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酥皮在嘴里化开，核桃的油香混着山楂的酸甜，一点不腻，比葱油饼还好吃。她眼睛一亮，三两口就吃完了，又伸手要了一块：“再来一块！这饼比老娘的酱菜还下饭！”
众人都笑了。王小虎捧着饼，吃得嘴角沾了渣，含糊不清地说：“好吃！俺学会了，就能娶媳妇了！”
正热闹着，王伯挑着两筐萝卜进来，看见王小虎愣了下：“这是新来的学徒？看着挺壮实。”
“王伯！” 王小虎赶紧站起来，“俺叫王小虎，刚来拜师！”
王伯乐了：“好小子，好好学，清欢姑娘的手艺可是传下来的。” 他说着从筐里拿出个纸包，“这是新晒的桂花，加在饼里更香。”
苏清欢接过纸包，打开一闻，桂花的甜香混着饼香，更诱人了。柳明溪眼睛一亮：“那咱们再烙一锅桂花核桃饼！肯定更好吃！”
“别急！” 张老勺敲了敲锅，“先把平民宴席的饼烙完，不然客人来了没的吃！”
王小虎立马应着，撸起袖子就往灶边凑，二柱在旁边喊：“虎子哥，火要大点！”
“知道了！” 王小虎应着，把火拨得更旺了。
晌午时分，清欢小筑的客人越来越多，有脚夫，有士族子弟，还有像刘婆子这样的市井妇人。王小虎端着饼穿梭在院里，虽然忙得满头大汗，却笑得合不拢嘴。柳明溪帮着春桃算账，手指在账本上飞快地写着，偶尔还跟客人搭话。
沈砚之帮着苏清欢把桂花撒进面团里，青铜小鼎在灶边泛着暖光，鼎身的纹路像是活了似的。苏清欢靠在门框上，看着院里热闹的光景，心里满当当的。
“在想什么？” 沈砚之递过来一杯温茶。
苏清欢接过喝了一口，笑道：“在想，这才是真正的清欢。糙汉拜师，婆子嘴硬，娇小姐擀皮，每样都藏着烟火气。”
沈砚之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笑意：“是啊，有这些人在，有老鼎在，就是最好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院子，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小虎端盘子的声响、柳明溪的笑声、张老勺的骂声，混着饼香飘出院子，和街上的叫卖声缠在一起。青铜小鼎静静地蹲在灶边，暖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像是在诉说着 —— 这世间最好的味道，从来都藏在烟火里，藏在真心相待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