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晕开一片沉郁的黑。
静澜居内烛火摇曳,影影绰绰映着窗棂上的冰裂纹,晚风卷着深秋的凉意,从半掩的窗隙钻进来,拂得案上的宣纸微微颤动。
沈如晦端坐于紫檀木案后,一身素色绣暗梅宫装,裙摆垂落于地,衬得她身姿纤秾有致,眉眼间却凝着与这温婉装扮不符的冷冽。她指尖轻叩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目光则落在堂下被影卫按跪在地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浑身浴血,玄色劲装早已被冷汗与血渍浸透,破损处露出的肌肤布满青紫伤痕,显然已受过一轮拷问,却依旧梗着脖颈,眼底翻涌着桀骜与怨毒,死死盯着沈如晦。
“淑妃娘娘,此獠嘴硬得很,审了半个时辰,愣是不肯吐半个字。”萧珣派来的影卫首领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恭敬,额角沁着薄汗——能在皇宫深处悄无声息布下暗防,还能活捉刺客,全凭靖王暗中布下的人手,只是此刻在沈如晦面前,他只敢以普通护卫自居。
沈如晦抬眸,目光掠过黑衣人血肉模糊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极深的刀伤,是方才反抗时被影卫所伤,此刻还在缓缓渗血。她红唇微启,声音清冷如月下寒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抬起头来。”
黑衣人冷哼一声,偏过脸去,拒不配合。
影卫见状,伸手就要按住他的后颈强行掰正,却被沈如晦抬手制止。
“不必动粗。”
她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一步步走到黑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深沉如潭:
“你既敢潜入静澜居行刺,想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你若以为闭口不言,便能护住背后之人,未免太过天真。”
黑衣人喉间滚出一声冷笑,终于抬眼看向她,眼底满是嘲讽:
“沈如晦,你个孤女上位的毒妇,休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若不是你占了淑妃之位,若不是你坏了主子的大事,何至于有今日之局?”
沈如晦闻言,非但不怒,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彻骨的寒意:
“主子?你的主子,是前皇后的娘家人,还是那位养在宫外的‘皇子’刘宸?”
“你!”黑衣人瞳孔骤缩,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沈如晦俯身,指尖轻轻拂过黑衣人胸前衣襟上一处极淡的梅花暗纹——那纹路与她先前找到的母亲沈如懿遗物上的梅花印,虽细节不同,却隐隐透着同源的规制,“前皇后虽死,可她的娘家势力并未覆灭,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蛰伏,妄图为她报仇,颠覆皇权,我说的对吗?”
黑衣人浑身一颤,嘴唇翕动着,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再言语。
沈如晦直起身,目光扫过他紧绷的肩背,声音陡然转厉:
“你今日行刺于我,妄图让我腹中‘龙种’不保,不过是你们计划的第一步——一旦皇家子嗣受损,朝堂必乱,你们便可借外戚之名煽风点火,再勾结北狄势力,扶持刘宸上位,将这大胤江山,变成你们的囊中之物,是不是?”
“噗——”黑衣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显然是被说中了要害,气血翻涌,他抬起布满血污的手,指着沈如晦,声音嘶哑却带着疯狂:
“是又如何!沈如懿当年坏了皇后娘娘的好事,沈家满门抄斩是咎由自取!你如今苟活于世,还敢坏主子的大计,迟早要步你母亲的后尘!”
“我母亲一生清白,忠心护主,却被你们这些奸佞小人构陷,沈家满门三百余口的冤屈,总有一日我会彻底洗刷!”沈如晦眼神骤冷,周身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你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前皇后与北狄皇子的私情,刘宸的真实身份,还有你们在外戚军中安插的人手,我早已了然于心。”
黑衣人脸色惨白如纸,眼中的桀骜彻底褪去,只剩下恐慌:
“不可能……这些事都是绝密,你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如晦转身,回到案后坐下,指尖重新叩起案面,节奏比先前更快,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你现在坦白,我可以给你个体面,让你少受些苦楚,也能护住你在意之人——你家中尚有老母亲与幼妹,住在京郊南庄,我说的没错吧?”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黑衣人的心理防线。他浑身瘫软在地,泪水混合着血水滚落,声音哽咽:
“淑妃娘娘……我……我招……”
“一切都如娘娘所言,前皇后娘家确实未覆灭,这些年由皇后兄长暗中主事,我们一直在为皇后筹谋,扶持刘宸登基。”
“此次行刺,是兄长的命令,说只要您腹中孩子没了,皇帝必会迁怒于靖王殿下,朝堂生乱,我们便可趁机发难。”
沈如晦眸光一沉——果然是想借她之事挑拨皇帝与萧珣的关系,好坐收渔翁之利。她追问:
“太医院里,你们安插了谁?”
黑衣人身体一僵,似乎有些犹豫,沈如晦冷冷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咬牙道:
“是……是院判李大人身边的学徒,姓赵,他是皇后兄长安插在太医院的眼线,负责传递宫中消息,必要时……必要时还会动手脚。”
“动手脚?是想在我的安胎药里动手脚,还是另有图谋?”沈如晦追问,语气凌厉。
“都有……赵学徒原本计划在您的安胎药中加慢性毒药,让您悄无声息地滑胎,只是您一直让贴身丫鬟亲自煎药,他没找到机会,才会有今日的行刺。”黑衣人如实供述,声音越来越低,“除此之外,他还负责监视宫中各位嫔妃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尤其是太后的病情。”
沈如晦心中了然——太后与前皇后本就是一伙,如今前皇后已死,太后想必是他们在宫中最重要的棋子,监视太后病情,怕是为了掌控太后的身体,好随时利用。
她正欲再问,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贴身丫鬟阿檀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娘娘,靖王派人送来密信,说有要事告知。”
沈如晦眸色微动,示意影卫将黑衣人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有误,随后对门外道:
“进来。”
阿檀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封密封的信函,快步走到案前,躬身呈上:
“娘娘,送信的护卫说,靖王殿下特意叮嘱,让您看完后即刻销毁。”
沈如晦接过信函,指尖触及那熟悉的暗纹火漆印——是萧珣专属的印记,她心中微动,拆开信函,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是萧珣苍劲有力的字迹,寥寥数语:“外戚异动,北狄使臣近日将入京,小心太后与太医院勾结,保重自身,勿念。”
字迹虽简,却透着浓浓的关切,沈如晦看着那“保重自身,勿念”四字,心头莫名一暖。这些日子,她在宫中步步为营,假意假孕,周旋于皇帝、太后之间,唯有萧珣,始终在暗中为她保驾护航,这份情谊,她怎能不知。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宣纸,眸色柔和了几分,阿檀在一旁见了,低声道:
“娘娘,靖王殿下对您,当真是上心。”
沈如晦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
“靖王是为了沈家旧案,也是为了大启江山,我明白。”话虽如此,心中却泛起涟漪——萧珣那看似体弱多病的模样下,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智谋与深情,他装病多年,只为避开皇帝猜忌,暗中培养势力,这份隐忍与担当,早已让她刮目相看,甚至……暗生情愫。
她将信函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随后对阿檀道:
“去取我先前找到的那个梅花印来。”
阿檀应声而去,很快捧着一个锦盒回来,里面放着一枚小巧的梅花形玉佩,玉佩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沈如晦之前找到的母亲沈如懿留下的梅花印。
沈如晦拿起玉佩,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与方才黑衣人衣襟上的梅花暗纹对比,心中愈发确定——母亲当年的死,绝非简单的构陷,定与前皇后及其外戚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梅花印,或许就是解开沈家旧案的关键。
“阿檀,”沈如晦将玉佩收好,眸光坚定,“明日你借口去太医院取安胎药,暗中查探那个姓赵的学徒,务必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是,娘娘,奴婢明白。”阿檀躬身应下,眼神坚定——她是沈如晦从沈家旧部中挑选出来的,对沈如晦忠心耿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夜色渐深,静澜居的烛火依旧摇曳,沈如晦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深沉。外戚势力蠢蠢欲动,北狄使臣即将入京,太医院藏有眼线,太后虎视眈眈,这宫中的风雨,只会越来越大。
但她不会退缩——为了沈家满门的冤屈,为了母亲的清白,为了暗中守护她的萧珣,也为了这大启江山的安稳,她必须迎难而上,将这些奸佞小人一一揪出,还世间一个清明。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空空如也,所谓的身孕不过是她迷惑敌人的幌子,可这幌子,却成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也成了她手中的一把利刃。
“萧珣,你放心,我定会保重自身,待尘埃落定,我们再共看这万里河山。”她在心中默念,指尖微微收紧,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而此刻的靖王府中,萧珣正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手中握着一枚与沈如晦那枚梅花印纹路相似的玉佩——这是他当年从母亲遗物中找到的,一直疑惑不解,如今与沈如晦的线索对应,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影一,”萧珣转身,声音低沉,“密切关注太医院那个姓赵的学徒,另外,北狄使臣入京后,务必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许出任何差错。”
“是,主子。”影一躬身应下,心中暗叹——主子这些年装病,忍辱负重,如今终于快要到收网的时候了,而淑妃娘娘的出现,无疑是主子最大的助力,只是不知,这两人何时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萧珣似乎察觉到影一的心思,眸色柔和了几分,望着皇宫的方向,低声呢喃:“如晦,再等等,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了。”
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两人心中的默契与深情,也吹不散这朝堂之上,愈发浓烈的权谋暗涌。一场围绕着皇权、冤屈与深情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