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友人……对不起……我……
就在枫原万叶心神俱裂,即将坠入绝望深渊的刹那,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圣地与死域吗?”
江玄将那颗神之眼收回怀中,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起来,确实比普通的矿场要麻烦一点。”
麻烦……一点?
枫原万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江玄。
他看到的是一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震惊,没有凝重,更没有退缩。
有的,只是一种……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的兴致。
“江玄先生,您……”枫原万叶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鸣神大社的宫司,很强吗?”江玄忽然问。
“……强。”枫原万叶艰难地回答,“传闻中,那位八重宫司大人是雷电将军的眷属,活了数百年的大妖怪,其实力深不可测,无人知晓其深浅。”
“踏鞴砂的祟神,很危险吗?”江玄又问。
“……危险。”枫原万叶点头,“那是连神明都感到棘手的灾厄之力,凡人触之即死,绝无幸免。”
听完他的回答,江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笑了。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样的笑容。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
枫原万叶彻底愣住了。
很好?这哪里好了?!
“材料的品质越高,对锻造环境的要求就越苛刻,这是理所当然的。”江玄的语气淡然,却蕴含着一种颠覆常理的逻辑,“反过来说,需要如此苛刻条件才能锻造的武器,才不至于辱没了这道‘无想一刀’的残片。”
“至于你说的那些困难……”
江玄转向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在我眼中,那不是阻碍。”
“而是证明这趟旅途,物有所值的……添头。”
话音落下,枫原万叶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豪气冲天而起,瞬间击碎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与绝望!
阻碍?不!是添头!
是证明这柄未来的神兵,值得拥有如此盛大“诞生仪式”的证明!
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霸道!
这一刻,枫原万叶终于明白,他眼前站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位存在。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铁匠。
他是一个,将神明、禁地、灾厄、权能……将这世间一切,都视为“素材”与“工具”的,真正的……
造物主!
“那么,我们先从哪里开始?”江玄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已经准备好要大干一场。
枫原万叶的大脑还在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分析道:“鸣神大社守卫森严,硬闯绝无可能,只能智取。而踏鞴砂虽然危险,但无人看守……或许……”
“那就先去踏鞴砂。”江玄直接做出了决定,打断了他的思索。
“先取锻台,再取炉火。很合理。”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枫原万叶,又瞥了一眼远处已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高桥弦一郎。
“准备一下。”
江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力。
“我们即刻出发,前往那片死亡之地。”
“出发……”枫原万叶喃喃自语,随即猛然惊醒,看向了不远处那个已经缩成一团,几乎要将自己埋进沙子里的身影,“可是,江玄先生,我们怎么去踏鞴砂?那里是海中孤岛,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玄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高桥弦一郎的身上。
高桥弦一郎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被毒蛇盯上,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不行!绝对不行!”他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踏鞴砂……那里是禁地!是幕府的禁地!更是祟神的死域!没有船夫敢去那里的,给多少钱都没用!去了就是死啊!”
他指着远方的海面,因为恐惧,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幕府的舰队封锁了那片海域,任何靠近的船只都会被当场击沉!就算侥幸躲过了幕府的船,也躲不过祟神!那紫色的雾气,只要沾上一点点,人就会发疯,然后全身溃烂,化成一滩脓水!我……我还不想死!”
高桥弦一郎的哀嚎撕心裂肺,将踏鞴砂的恐怖描绘得淋漓尽致。
枫原万叶的眉头也紧紧蹙起。
他知道高桥弦一郎所言非虚。
幕府的封锁和祟神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两座大山。
这也是为什么踏鞴砂明明藏着“御影炉心”这样的至宝,却数百年来无人问津的原因。
江玄听着他的哭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只是安静地听完,然后缓步走了过去。
高桥弦一郎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一块礁石,退无可退。
“江……江玄大人……求求您,饶了我吧……我只是个普通人……”他语无伦次地求饶。
江玄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造型古朴的金属叶片,叶片上布满了精细繁复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华,仿佛蕴藏着某种深邃的生命力。
“这是?”枫原万叶下意识地问道。
“路上无聊,随便做的。”
江玄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自己随手捡了块贝壳。
他将那枚金属叶片递到高桥弦一郎的面前。
高桥弦一郎不敢接,也不敢不接,整个人僵在那里,汗如雨下。
“拿着。”江玄的语气依然平静。
高桥弦一郎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枚叶片,一股温润厚重的感觉便顺着指尖流遍全身。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仿佛瞬间将他从恐惧的深渊中拉了出来,为他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他心中的惊涛骇浪,竟在这股暖流的安抚下,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
“这……这是什么宝物?”高桥弦一郎的声音不再那么尖利,但依旧充满了困惑和敬畏。
“一个护身符。”江玄淡淡地解释,“戴上它,寻常的刀剑砍不伤你,一般的灾厄也近不了你的身。”
“拿着它,去找一艘船。告诉船夫,只要他愿意送我们去踏鞴砂的外围,这东西就归他了。”
江玄的话语里没有威胁,没有强迫,只是在陈述一个交易。
但这个交易本身,就蕴含着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魔力。
一个能抵御刀剑与灾厄的护身符!
对于生活在这个混乱国度的普通人而言,这简直比黄金和摩拉更有价值!
高桥弦一郎死死地攥着那枚叶片,手心的温润触感让他逐渐找回了理智。
他抬头看向江玄,眼神复杂。
恐惧仍在,但一种名为“贪婪”和“希望”的情绪,却开始疯狂滋生。
如果……如果这个护身符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如果找不到愿意去的船夫呢?”高桥弦一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
“那就你来开船。”江玄的回答简单直接,“事成之后,我再送你一件。”
高桥弦一郎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再送一件!
一边是九死一生的禁地,另一边是两件足以传家、改变命运的至宝。
天平的两端,疯狂地摇摆着。
最终,他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更大利益的贪婪,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一咬牙,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大人!您放心!我高桥弦一郎就算是绑,也给您绑一个船夫来!”
……
半个时辰后。
一艘小小的渔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海岸,如同一片鬼魅的叶子,滑向那片被死亡笼罩的禁忌海域。
船上,除了江玄和枫原万叶,还有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船夫。
他显然是被高桥弦一郎用那个护身符给“说服”了,此刻正一边哆哆嗦嗦地掌着舵,一边不停地往嘴里灌酒,仿佛只有辛辣的液体才能麻痹他对前方那片海域的恐惧。
高桥弦一郎则抱着一根船桨,缩在船舱角落,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向哪路神明祈祷。
随着渔船不断深入,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海风停了。
海浪也消失了。
整片海域死寂得像一块凝固的黑色玻璃,船只行驶在上面,甚至听不到水声,只有船体与水面摩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天空中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一层薄薄的、诡异的紫色云雾所笼罩,洒下的光也带上了一抹不祥的色调。
“来了……”
枫原万叶站在船头,他那与自然相通的感知,让他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庞大而扭曲的怨念。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如同腐肉般的气息,吸入肺中,让人阵阵作呕,精神也开始变得烦躁不安。
“江玄先生,这就是祟神的力量。它会侵蚀活物的心智和身体,您千万要小心。”他转过头,凝重地提醒道。
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平静的脸。
江玄正伸出手,仿佛在感受空气中流动的无形能量。
“能量的逸散很严重,结构也不稳定,充满了无序的熵增。”他像个严谨的学者,在分析着样本数据,“这种力量,如果直接用来锻造,会污染材料的本质。必须经过提纯和重构。”
枫原万叶听得一愣一愣的。
熵增?提纯?重构?
这些陌生的词汇,从江玄口中说出,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他们现在面对的,是连神明都棘手的灾厄,是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怨念集合体。
可在江玄先生眼中,这东西……好像只是一份品质不太好的原材料?
就在他失神之际,渔船猛地一震!
“啊!”船舱里传来高桥弦一郎的惊叫。
老船夫更是吓得把酒瓶都扔了,死死抓住船舵。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一道道紫色的电光毫无征兆地从水下窜出,在空中交织成网,发出“噼啪”的爆响。
被电光扫过的海水,瞬间沸腾起来,冒出阵阵白烟,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
“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船就要被劈碎了!”老船夫带着哭腔大喊,“说好了只送到外围的!”
江玄抬眼看去,远方的踏鞴砂岛屿轮廓已经清晰可见,那座传说中的巨大熔炉“御影炉心”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静静地卧在岛屿中央,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就在这里停下吧。”江玄对船夫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目瞪口呆的枫原万叶。
“走了。”
话音未落,他竟一步踏出了船舷。
“江玄先生!”枫原万叶大惊失色。
然而,预想中落水的画面并未出现。
江玄的脚尖,稳稳地踩在了那片死寂的海面上,脚下荡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他就像是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一步一步,朝着那片雷光闪烁的恐怖区域,以及更远处的踏鞴砂走去。
海面如履平地!
枫原万叶和船上的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江玄没有理会身后的震惊,他径直走入了那片狂暴的紫色雷网之中。
那些足以将钢铁融化的恐怖电光,在靠近他身体三尺范围时,便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障,自动向两侧滑开,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他穿行在雷光之中,闲庭信步,仿佛只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
看到这一幕,枫原万叶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不再犹豫,同样纵身一跃,调动风元素的力量,在脚下形成一个小型风场,紧紧跟上了江玄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在海面上,将那艘小小的渔船,连同船上两个已经彻底石化的凡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终于,踏鞴砂的海岸线近在眼前。
这里的沙滩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色,空气中弥漫的祟神气息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
就在江玄的脚踏上沙滩的瞬间,整座岛屿仿佛活了过来。
地面开始轻微地颤动,沙地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嘶——嗬——”
伴随着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一只只干枯、扭曲的手臂猛地从沙土中伸出!
紧接着,一个个浑身覆盖着紫色结晶、身形早已不成人样的怪物,从地底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们曾经是这里的矿工、武士、居民,如今,却都成了被祟神束缚、永远承受痛苦的傀儡。
这些怪物没有神智,只有最原始的、对生灵的憎恨。
它们感受到了江玄和枫原万叶这两个“活物”的气息,立刻发疯般地嘶吼着,拖着残破的身躯,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