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本泛黄的手札缓缓合上。
李青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封面,抬起眼,看向小飞。
“你认识姜天宸。”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小飞的身体僵了一瞬,那副惨白的骨质面具微微低垂,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许久。
“认识。”
“不仅认识,还很熟。”
李青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小飞才缓缓开口。
“姜天宸,道盟千年豪族姜氏嫡子,其母系一脉,更是道盟中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
“自幼被两族长辈捧在手心,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可这世上,总有些人,天生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
“姜天宸五岁那年,一个侍女削的苹果不是他想要的形状,他便命人将那侍女的十根手指,一根根掰断。”
“七岁时,一个护卫没有及时下跪行礼,他便让人砍了那护卫的双腿,还逼着对方笑着感谢他的‘手下留情’。”
李青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世界,从来如此。
有人生来便是蝼蚁,一生挣扎,只为苟活。
有人生来便是天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像姜天宸这种,便是那种站在云端,以折磨众生为乐的怪物。
“十五岁,他迷上了一种游戏。”
“将人四肢打断,割去舌头,挖去双眼,扔进装满毒虫的坛子里。”
“他喜欢听那些人在绝望中的哀嚎,那会让他笑得很开心。”
“那一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下百人。”
“有姜家的下人,有外面抓来的乞丐,甚至还有几个小宗门弟子。”
“可没人敢管。”
小飞发出一声满是嘲弄的嗤笑。
“因为他母亲,道氏天族长公主说了一句话。”
“我儿喜欢,便由他去。”
“死几个贱民而已,何足挂齿。”
李青的手指,在手札封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所以你恨他。”
“恨。”
小飞没有否认,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可我更清楚,以我的身份,根本动不了他分毫,所以我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
李青看着他,缓缓开口。
“所以这次水府之行,他根本不是为了机缘,也不是为了历练,而是另有目的?”
小飞点头,声音里透着股寒意。
“对他而言,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猎场。”
“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猎物。”
“他会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看着我们这些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模样。”
李青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石室,冷静地分析着眼下局势:
“姜天宸是个疯子,但他不傻,他敢在这里玩火,依仗的无非是那个断了臂的金丹老者。”
小飞靠在墙角,手里把玩着那柄漆黑短刃。
“是啊,可哪怕那老狗断了一臂,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只要那老东西在,我们就是案板上的肉,早晚得被姜天宸挨个剁碎”
“那就让他不在。”
李青语调平稳得可怕。
小飞手里的刀停住了。
面具后的眼睛骤然眯起,死死盯着李青,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疯了?那可是金丹真人!就算他只剩一口气,捏死我们也跟捏死蚂蚁没两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金丹与筑基之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任何花招,在绝对的境界压制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正面对抗,确实是找死。”
李青没反驳,反手一挥。
“哗啦——!”
一大堆书籍、卷轴、书简,像垃圾一样从储物戒中倾泻而出,瞬间堆满了半个石室。
这些都是他在书房里一股脑搜刮来的。
“但这里是地宫,是那血傀的地盘。”
李青随手捡起一本泛黄书简,手指在上面飞快翻动。
“那老家伙再强,还能强得过它?”
小飞愣了一下,随即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你想借刀杀人?借那头血傀的手,先宰了那条老狗!”
李青头也不抬,目光在书页上飞速扫过。
“手札上说,府邸主人突发奇想,想把自己炼成血傀,是因为‘极致的怨’。”
“怨气这东西,总得有个源头。”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只要找到这个债主,我们就能给那头没脑子的怪物,指一条‘明路’。”
小飞不再废话,收起短刃,扑进书堆里开始一起翻找。
两人像是在垃圾堆里淘金的乞丐,动作飞快。
“天启三百二十七年……”
李青嘴里念叨着这个年份。
这是手札中记载,府邸主人心态彻底崩毁,决定将自己炼成血傀的一年。
这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有线索!”
小飞突然低喝一声,从一堆杂乱的书简中抽出一卷,摊开在地上。
这是一卷《水月国史·内廷备忘》。
小飞指着的那一行,那一行字,被人用朱砂狠狠地圈了出来。
“天启三百二十七年,春,黎妃染疾暴毙,国主悲恸,罢朝三日,举国皆哀。”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青的动作也停住了。
他从另一堆杂记中抬起头,扬了扬手中一本私人笔记。
“我这里也有。”
“六月十三,大雨。闻黎妃薨,吾心死矣。”
“君王无情,夺我挚爱,囚于深宫,今又使其香消玉殒。此恨,不共戴天!”
笔记上的字迹,到后面已经变得潦草癫狂,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浸透了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线索,对上了。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两人心中同时萌生。
这位府邸主人,曾经的朝中重臣,他一生挚爱便是那位黎妃。
可他的挚爱,却被高高在上的君王夺走,囚于深宫。
府邸主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被夺。
而黎妃的死,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生出滔天怨恨,最终走上了炼化血傀的绝路。
“夺妻之恨,阴阳两隔。”
李青合上竹简,嘴角勾起一抹冷硬弧度。
“难怪他要说‘极致的怨’。”
“这怨气,冲的不是天,不是地,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水月国主。”
小飞沉默了片刻,发出一声嗤笑。
“这国主也是个混账东西,抢了人家老婆,还让人家给他卖命。”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这都几千年了,国主骨头渣子怕是都烂没了,血傀就算想报仇,也找不到正主啊。”
“它不需要找到正主。”
李青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小飞。
“它只需要一个宣泄口。”
“一个能让它把眼前人,当成那个仇人的……引子。”
他顿了顿,问道。
“你在库房里,应该也没少拿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