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濑户内海的薄雾尚未散尽,安宅船缓缓驶入来岛水军位于伊予海岸的隐秘水砦。砦口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如蛰伏海兽的巨口,将船只吞入其阴冷的腹地。
船头,来岛通总独立风中,身形僵硬。他眼眶深陷,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面色灰败如脚下被海水浸透的船板。昨夜,隔着一层薄薄的舱壁,那断断续续、压抑又放纵的声响几乎撕裂了他的神经。他一夜未眠,只是机械地、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那种用粗糙葡萄牙烟叶卷成的土烟。浓烈辛辣的烟雾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虚浮的亢奋,让他感觉不到困倦,唯有眉心和太阳穴处一阵阵针扎似的抽痛,仿佛有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勒着他的头颅。
就在船即将靠上栈桥时,身后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来岛通总下意识地、几乎是惊恐地回头望去。
只见福岛正则率先踏出舱门,他神采奕奕,古铜色的脸庞上泛着饱食酣睡后的红光。而更刺目的是,在他宽厚如熊背的脊背上,竟背着一个人——正是松姬!
松姬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属于正则的阵羽织,纤细的手臂亲昵地环着正则的脖颈。她似乎全然未觉岸上有人,竟伸出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正则满是胡茬的下巴,用一种甜得发腻、与往日泼辣判若两人的嗓音娇声道:
“相公~ 阿晴(あはれ)好生开心啊。咱们这次上岸,是不是要去看望你的老朋友……嘉明殿下呀?”
正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手足无措,黝黑的脸膛竟透出些暗红,含糊地“啊”了两声,瓮声瓮气地答道:“啊…是,是啊…”
这幕景象,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烫从来岛通总的心尖上。他猛地扭回头,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呕出血来。他急需转移注意力,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平日栖着自家那只珍贵猎隼的桅杆——空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急忙看向身旁那位须发花白的老船头,却见对方低垂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来岛通总这才悚然惊觉,偌大的水砦,此刻竟静得可怕!往日船只入砦,早已有部下列队迎候,人声、脚步声、缆绳抛曳声不绝于耳。可眼下,除了船体破水的哗哗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只有空洞的海潮拍打岩壁的回响,在巨大的洞窟内层层叠荡,更添阴森。
“人呢?!” 来岛通总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慌,运足中气,朝着空荡荡的码头嘶声大喊。
“人——呢——呢——” 回声在岩壁间碰撞,反衬出死寂。
回应他的,并非熟悉的部下,而是一阵突然从四面阴影中响起的、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带着金属甲片摩擦的轻微“铿锵”声。
紧接着,在来岛通总惊骇的目光中,一队队身着统一水蓝色胴服、背后高悬“森氏剑片喰纹”旗指物的精壮水军,如同鬼魅般从礁石后、栈桥下、洞穴深处迅速涌出,无声地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目光冷峻,手按刀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来岛通总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彻底明白了——出卖森家女儿的事,发了!他猛地再次看向老船头,对方眼中那份无奈与悲悯,印证了他的绝望。
就在这时,水军队伍分开一条通路,一位身着淡紫色桔梗纹小袖、外罩墨色羽织的妇人,在几名侍女簇拥下,缓步走上前来。她年约四十许,面容保养得极好,眉宇间蕴着久居人上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正是森弥右卫门的续弦正室、来自能岛村上家的鹤姬。
鹤姬的目光淡淡扫过场中众人,最后落在了福岛正则……以及他背上的松姬身上。她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冰寒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正则公,通总样,别来无恙。” 她微微一顿,视线定格在松姬脸上,故作疑惑地问道:“却不知……正则公背上这位是……?”
来岛通总羞愧欲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里还说得出话。
福岛正则哪见过鹤姬,见这阵仗和气度,心知来了大人物,一时愣在当场,张口结舌。
正则背上的松姬,却在此刻凑近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这是我娘亲(森家的正室)!”
正则脑子里“嗡”的一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抢了人家女儿,还被丈母娘堵个正着,这娄子捅到天上去了!
鹤姬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却不理会正则的窘迫,转而看向周围那些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来岛家臣,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撞击:“尔等可还记得!尔主来岛殿,往日与夫人松姬,是何等相敬如宾、患难与共?!”
家臣们将头埋得更低,无人敢应。
鹤姬自问自答,声音扬遍全场,字字如钉,楔入每个人心中:“为何今日却持礼如此疏远,竟似不敢相认?无他!”
鹤姬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匍匐在地的来岛家臣,她的声音不再尖锐,反而带着一种沉痛却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死寂的洞窟:
“无他!只因尔等所见之‘松姬’,早已不在人世!”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惊雷,连洞窟内的海潮声仿佛都为之一滞。福岛正则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一脸茫然地看着鹤姬,又扭头看看背上的“松姬”,脑子里像是被灌满了糨糊——这女人明明活生生地在俺背上,怎地就“早已不在人世”了?
来岛通总更是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鹤姬,又看看正则背上的妻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岳母这是气疯了,在说胡话吗?
唯有正则背上的松姬,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恢复了柔软。她将脸颊更紧地埋进正则的颈窝,仿佛不忍听闻这“噩耗”。
鹤姬将众人惊骇、疑惑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转为一种带着敬意的沉重,继续她的表演,不,是宣告:“今岁四月,赖陆公欲奉太阁遗诏于关东起兵。然彼时,吉良晴夫人奉公于伏见,虽深知此行凶险。”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福岛正则,继续说道:“晴夫人为全太阁恩义,亦为保全森家与……福岛家之安宁,毅然决定应召前往。然,其妹松姬,感念姐姐吉良晴多年照拂之恩,更知其独子虎千代少爷前程似锦,岂可因母涉险而前程尽毁?”
说到这里,鹤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壮:“于是,松姬在我与夫君(森弥右卫门)的首肯,及其夫来岛通总的深明大义之下,李代桃僵,甘愿代替其姊吉良晴,前往伏见!此事极为隐秘,便是尔等亦不知晓!”
她环视那些听得目瞪口呆的家臣,语气斩钉截铁:“果然!松姬抵达伏见不久,便传来噩耗,她已不幸亡于德川内府之手!此乃为国、为家、为姊捐躯之大义!而我身边这位——”
鹤姬的手,坚定地指向正则背上的松姬,声音洪亮,如同宣布神谕:“便是尔等本当效忠、却因缘际会得以保全性命、如今由左卫门大夫福岛正则公历尽艰辛、方才相遇的——吉良夫人!”
“荒谬!她分明是……” 福岛正则总算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回过神,下意识就要反驳。他背上的分明是松姬,怎么就成了他日夜思念的晴?
他话未说完,便感觉腰间软肉被两根手指死死拧住,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同时,松姬(吉良晴?)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急促响起,带着一丝哀求与决绝:“阿呆!别说话!想救我……就认下!”
正则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噎住,他虽耿直,却非蠢笨到家。眼前这阵仗,鹤姬斩钉截铁的态度,背上女人异常的举动和话语,以及周围森家水军刀剑出鞘三分的寒光,都让他意识到,这绝非儿戏。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沉闷的咕哝,选择了闭嘴。只是那双铜铃大眼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卷入巨大旋涡的憋闷。
鹤姬不给他细想的机会,目光再次投向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来岛通总,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通总样,老身所言,是也不是?你当年忍痛送走的,是代姊赴难的松姬。而如今正则公背上的,乃是你失而复得的大姨姐,吉良晴夫人。你待她……是否一直‘持礼甚恭’?”
“持礼甚恭”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针,刺得来岛通总一个激灵。他抬头,正对上正则背上那双此刻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仿佛在说:“按你娘说的做。”
来岛通总又猛地看向周围的家臣。他发现,那些原本可能心存疑虑的家臣,在鹤姬这番“完整”的叙事下,眼神已从最初的震惊、疑惑,渐渐变成了恍然大悟,进而涌现出对“主君”深明大义、忍辱负重的钦佩,以及对“吉良晴夫人”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有人低声唏嘘:“原来主公上次送夫人去堺港‘求医’,实则是送往尾张交换……我等竟错怪主公了!”
这钦佩的目光,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来岛通总。他瞬间明白了鹤姬的整个布局。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森家为了颜面,为了利益,也必须是他来岛通总必须吞下的“事实”。否认?那就是同时得罪森家、福岛家,并坐实自己“卖妻求荣”的污名。承认?他至少还能保住“顾全大局、深明大义”的虚名,以及……或许还能换来森家一丝怜悯和后续的支持。
在巨大的压力和对现实利益的权衡下,来岛通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苦涩都咽回肚子里。然后,他对着正则背上的“吉良晴”,拱了拱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姊……客气了。您……安然归来,便好。”
这一声“阿姊”,如同一个封印,彻底将“指鹿为马”的剧本,钉死在了现实的柱子上。
福岛正则感受着背上女人瞬间放松下来的身体,以及那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喘息,他低头,看着来岛通总那副失魂落魄、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模样,再回想鹤姬那番天衣无缝的说辞,一个荒诞却又无法挣脱的念头,如同海草般缠上了他的心头:
‘这娘们……难道真是晴?’
而后也不容众人多说什么,正则的牛车在森家水军“护送”下,吱呀作响地驶离了阴冷的水砦洞窟,沿着海岸道路,向着加藤嘉明的居城方向行去。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视线,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刚刚被强行“统一”的叙事。
牛车在颠簸中吱呀作响,车内空间逼仄,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闷热的海底。福岛正则魁梧的身躯塞满了大半个车厢,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他眉头紧锁,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一双铜铃大眼一眨不眨,死死钉在蜷缩在对面的女人身上——那个被唤作“松姬”,却又被强行指认为“吉良晴”的存在。
水砦中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幕,如同海市蜃楼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闪现:鹤姬夫人那不容置疑的宣告、来岛通总那惨白如纸却又不得不屈从的默认、周遭家臣们那从疑惑转为敬畏的目光……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巨网,将他这头陆上猛虎牢牢困缚其中,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然而,在他心底最深处,属于武者那份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以及对吉良晴刻入骨髓的熟悉感,仍在顽强地挣扎、嘶吼。他猛地向前探出半个身子,牛车随之剧烈一晃。他逼近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压低的嗓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更加粗粝沙哑,带着最后一簇不肯熄灭的怀疑与渺茫的期盼:
“喂!你……你给俺撂句实话!你……你当真是晴?!”
被称作“吉良晴”的女人闻言,缓缓抬起眼帘。那眼神中早已褪尽了往日森家小姐的泼辣鲜活,也寻不见丝毫刻意模仿的吉良晴式的温婉,只余下一片经历过彻底崩毁后的、死寂的平静,以及在这平静冰层下急速掠过的一丝极淡的讥诮与不耐。
她依旧不答,却猝然出手!五指如冰冷的蛇,精准地探入他臂膀内侧最柔嫩的皮肉处,两根指甲如同毒牙般骤然抠紧,继而狠命一拧——!
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出手,精准地找到他胳膊内侧最柔软的那块皮肉,用两根指甲狠狠掐住,然后用力一拧!
“嘶——嗷!” 正则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条件反射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这婆娘,竟敢如此对他!
然而,就在他巴掌即将落下之际,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般的淡然。这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爆发的怒火。他猛地想起水砦里森家水军明晃晃的刀剑,想起鹤姬那深不可测的笑容,想起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这巴掌,终究是没能落下去。他只能梗着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手臂上的痛楚和心里的憋屈搅在一起,让他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松姬(吉良晴)看着他这副想打又不敢打、只能自己生闷气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她凑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因愤怒而发烫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一字一句地,如同颁布一道冷酷的谕令:
“呆子,你给我听清楚了。”
“我过去,可以是松姬,也可以不是。”
“但从今往后,在所有人眼里,我必须是、也只能是——你的侧室,吉良晴。”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尖锐的现实感:“别忘了,我现在还是你那宝贝儿子羽柴赖陆的‘生母’。一个侧室的名分,配得上这重身份吗?嗯?”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正则最后的侥幸。他猛地醒悟过来,这不仅仅是换个女人那么简单,这背后牵扯的是他儿子赖陆的法统、是他福岛家的未来、是森家乃至整个畿内政治的平衡!他抢回来的,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必须小心翼翼捧着的“政治符号”!
正则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发出几声困兽般的、含糊的嗬嗬声,却最终没能挤出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他像一座被抽去了基石的肉山,轰然跌坐回坚硬的厢壁,震得整车又是一晃。一只大手无意识地反复揉搓着臂弯处那片迅速浮现出紫红色掐痕的皮肤,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了膝盖上的布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那张粗豪的脸上,愤怒的赤红、困惑的青白、不甘的扭曲,以及一种骤然被抛入巨大阴谋漩涡中心的无边茫然,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般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牛车经过一处略高的坡地。一阵海风恰好吹来,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松姬(吉良晴)似乎被外面的光线吸引,下意识地侧过头,透过那缝隙向外望去。
正则也顺着她的目光远眺。
只见下方不远处的海面上,一艘造型奇特的三桅南蛮大船,正张满风帆,破开蔚蓝的海水,向着远洋驶去。那船帆并非常见的花色,而是白底之上,用浓墨勾勒出一条狰狞跃动的黑色巨鱼图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带着一种异域的神秘与威压。
松姬(吉良晴)的目光追随着那艘船,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疲惫:“你看……俺娘走了。”
“啥?” 正则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谁?鹤姬?她咋知道的?咋走得这么快?” 他明明记得鹤姬还在水砦里镇着场面。
松姬(吉良晴)收回目光,转回头看向正则,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狡黠的、却又冰冷无比的笑意。这笑意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点“松姬”的影子,却更添诡异。
“我放的。”她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放?放什么?” 正则更加糊涂了。
“来岛通总那只宝贝得要命的猎隼。”她语气平静,“昨晚……你们闹得动静那么大,我总得找点事做。就把它放了,爪子上系了点儿东西,让它回阿波礁湾报信去了。”
正则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坐直了身体!他彻底明白了!
原来昨夜她并非全然被动!她早已暗中操纵了猎隼,向森家本阵送出了消息!所以鹤姬才能如此精准地、仿佛未卜先知般出现在水砦,布下这天罗地网般的“指鹿为马”之局!
“你……!” 正则指着她,手指微微颤抖,不知是该骂她胆大包天,还是该佩服她心思缜密……或者说,冷酷决绝。
松姬(吉良晴)无视他的震惊,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要不然,你以为今天咱们贸然闯进来岛家的老巢,面对一个刚被抢了老婆、羞愤欲狂的来岛通总,和他那群忠心耿耿的家臣,会是什么下场?你以为鹤姬母亲是来害你的?她是来救场的。救了你这头愣头青,也救了……那个没出息的女婿(来岛通总),免得他一时冲动,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一起死。”
说完这些,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可能是觉得该说的都已说尽,便重新蜷缩回角落,拉紧了身上那件属于正则的阵羽织,闭上眼睛,不再看正则那张写满了震惊、后怕与巨大困惑的脸。
牛车继续摇晃着前行,车厢内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以及福岛正则那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海天一色,那艘白底黑鱼的南蛮船,早已消失在海平面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个被彻底颠覆的现实,和一颗被卷入更深旋涡、不知所措的武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