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你还要来吗？”
“嗯，只要你想，我就来。”
顾言琛那句低沉而肯定的回应，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小溪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涟漪，持续荡漾了好几天。那种被他郑重放在心上、被他努力融入自己世界的感觉，美好得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
于是，当一个周四的下午，她发现自己整个下午都空堂，而顾言琛前一天晚上通话时，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处理棘手项目后的疲惫时，一个念头悄然在她心中萌芽——她想去看看他。
不是在他刻意安排、迁就她时间的约会里，也不是在他放松休闲、属于他们共同的时光中。而是想去看看那个她尚且陌生，却占据了他生活大部分时间的世界——他的职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既紧张又兴奋。
她站在宿舍衣柜前，犯了难。去见客户要穿正装，去见朋友可以随意，那去男朋友公司楼下等他下班，该穿什么？太正式显得刻意，太休闲又怕与那个环境格格不入，给他丢脸。最终，她选择了一条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脚上一双低跟的玛丽珍鞋，既带点恰到好处的正式感，又不失她这个年龄的清新柔美。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甚至罕见地化了个淡妆，确保每一处细节都妥帖。
坐在前往顾言琛公司方向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从熟悉的大学城逐渐转变为繁华的中央商务区，林小溪的心跳也跟着车速一起加快。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下午三点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行色匆匆的白领们，无论男女，都穿着挺括的职业装，脸上带着一种雷同的、被快节奏生活打磨出的精明与疲惫。
这是一个与她熟悉的、充满散漫书香和青春躁动的校园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顾言琛，是这个世界里游刃有余的一员。
她在他公司楼下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前站定，仰头望去，楼顶似乎隐没在云层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距离感。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鼓起勇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旋转玻璃门。
内部冷气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挑高极高的大堂光可鉴人，安静得能听到前台小姐接听电话时彬彬有礼的低语，以及自己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略显孤单的清脆回响。空气里弥漫着香氛系统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是一种精致又疏离的气息。
她按照顾言琛偶尔提及的楼层，找到对应的电梯厅指示牌，然后在旁边一个相对僻静的休息区坐了下来。沙发柔软得让她有些不敢深坐，脊背挺得笔直。她拿出手机，想给顾言琛发条消息告诉他她来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又收了回来。
想给他一个惊喜。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想在不打扰他的情况下，悄悄地、短暂地窥见一下他工作中的模样。
她像一个安静的观察者，看着电梯门一次次开合，吞吐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或步履匆匆地奔向某个目的地。每个人似乎都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属于一个庞大而精密运转的系统。而她，像一个误入的、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时间在等待中仿佛被拉长。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猜测着他是在伏案疾书，还是在某个会议室里与人唇枪舌战？他工作时，是不是也像那天在课堂上一样专注？会不会因为压力而蹙紧眉头？
一种混合着好奇、怯意，还有一丝丝因为陌生环境而产生的渺小感，在她心中交织。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担心会不会打扰到他，或者……自己的出现，与这里的一切显得那么不协调。
就在她内心忐忑不安，几乎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部高管专用电梯“叮”一声轻响，打破了休息区的宁静。
门缓缓打开，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顾言琛。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系着一条藏蓝色暗纹领带，身姿挺拔，步履从容。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一位同样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士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冷峻，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带着一种林小溪从未在他面对自己时显露过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感和权威感。
这样的顾言琛，让她感到一阵心悸的陌生，却又……该死的迷人。
他似乎准备径直走向大门，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休息区，然后，猛地定格在了那个坐在角落沙发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纤细身影上。
他脚步一顿，脸上那层职业化的冷峻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诧，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惊喜所取代。那变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和骤然柔和下来的眼神，却无比真实。
他对着身旁的男士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对方点点头，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了。
然后，顾言琛转过身，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他的步伐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公式化的节奏，而是多了几分急切。
“小溪？”他在她面前站定，低下头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不敢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林小溪连忙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加上紧张，腿有些发麻，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顾言琛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掌心温热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传来。
“我……我今天下午没课。”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就想……过来看看你下班没有。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她注意到，因为他刚才的举动，不远处的前台小姐和几个路过的员工，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他们。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将她有些发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只是很意外。”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精心打扮过的脸上和衣裙上停留片刻，眼底的笑意更深，“也很高兴。”
他的肯定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和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文件、看起来像是他下属的年轻男人路过，恭敬地打招呼：“顾总。”
顾言琛神色自然地点头回应，然后，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中，他非但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反而将她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了一下，用一种清晰而坦然的语气向对方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林小溪。”
年轻男人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略带讨好的笑容，连忙对小溪点头致意：“林小姐您好！”
“你、你好。”小溪有些窘迫地回应，感觉脸上的温度更高了。他就这样……在公司里，向他的同事介绍她了？
顾言琛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窘迫，或者说，他很享受她这副略带羞怯的模样。他对那年轻男人略一颔首，便牵着她，在所有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走向大门。
“饿不饿？带你去个地方。”他侧头问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还好。”小溪老实地回答，心思还停留在他刚才那句自然的“这是我女朋友”上，心里甜丝丝的，像含了一口蜜。
他没有带她去那些看起来就很高档昂贵的餐厅，而是牵着她的手，绕过几栋写字楼，走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街。街角有一家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店，木质招牌上刻着“墨香咖啡馆”几个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书店入口。
推门进去，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装修是复古的工业风混合着大量的原木元素，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摆满了各式书籍，另一面则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小庭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和淡淡的纸墨味道，舒缓的爵士乐在低声流淌。不同于写字楼大堂的冰冷精致，这里充满了温暖、闲适的生活气息。
“顾先生来了。”吧台后的咖啡师似乎认识他，笑着打招呼，目光在小溪身上停留一瞬，露出了然的微笑。
“嗯，老位置有人吗？”顾言琛问道。
“没有，给您留着呢。”
他牵着她，熟门熟路地走向靠窗的一个僻静卡座。这个位置视野极好，既能看见街景，又能沐浴到庭院里透过玻璃洒进来的、已是夕阳色调的温暖光线。
“这里……”小溪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气氛让她瞬间放松下来。
“我工作之余，偶尔会来这里坐坐，看看书，或者只是发呆。”顾言琛帮她拉开椅子，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比办公室让人舒服。”
她看着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又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松了松领带。那个在写字楼里一丝不苟、气场迫人的精英形象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所熟悉的、松弛下来的顾言琛。
他拿起桌上的饮品单，自然地递到她面前，“看看想喝什么？这里的海盐芝士拿铁和手冲瑰夏都不错。”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给你点一杯热牛奶？”
小溪的脸微微一红，想起自己有一次生理期他非要给她点热牛奶的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要喝海盐芝士拿铁！”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一杯海盐芝士拿铁，一杯瑰夏，谢谢。”
看着他熟练地点单，和咖啡师默契的互动，以及他对这里环境的熟悉程度，林小溪忽然意识到，她正在接触他生活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是那个在家族压力下疲惫不堪的顾言琛，也不是那个在商场上锋芒毕露的顾总，更不仅仅是那个在她面前温柔体贴的男朋友。而是一个会在工作间隙，偷偷溜到这样一个安静角落，享受片刻独处和宁静的、真实的顾言琛。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她之前认识的，只是他展示给不同世界的不同侧面，而此刻，她正在一点点拼凑出更完整、更立体的他。
“你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吗？”她忍不住问。
“嗯。”他点点头，目光扫过书架，“有时候项目遇到瓶颈，或者只是单纯想安静一会儿，就会过来。看看书，思路反而会更清晰。”他指了指书架某个区域，“那里有不少管理和社科类的书，更新得挺快。”
饮品很快送了上来。她的是铺着厚厚奶盖和焦糖酱的拿铁，他的是香气浓郁的黑咖啡。她小口啜饮着甜咸交织、口感丰富的拿铁，看着他优雅地端起白色的瓷杯，抿了一口那看起来就很苦的液体，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不苦吗？”她好奇。
“习惯了。”他放下杯子，看着她，“而且，回味有果香，试试？”
她犹豫了一下，就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浓郁的苦味瞬间侵占味蕾，她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逗得顾言琛轻笑出声。但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芬芳果酸和回甘确实慢慢浮现。
“还是我的好喝。”她吐了吐舌头，赶紧喝了一大口自己的拿铁压压惊。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里。窗外是渐渐亮起的都市霓虹，窗内是书香、咖啡香和低声交谈的人们。他们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分享着下班后闲暇的时光。
她跟他聊起学校里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聊起苏晓晴又看上了哪个社团的学长。他则偶尔插几句，或者给她一些复习的建议，眼神始终带着纵容和笑意。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比手画脚、眼睛亮晶晶地讲述那些在他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校园趣事，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一刻，没有家族的压力，没有未来的隐忧，只有此刻的安宁与共享。
林小溪看着对面男人被柔和光线勾勒出的轮廓，看着他放下所有防备后，眼底清晰的、属于自己的倒影，一个认知清晰地浮上心头——
她正在一点点地，走进他的生活。不只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属于顾言琛总经理的生活，还有这个隐藏在繁华背后、安静慵懒的，只属于顾言琛本人的、私密的世界。
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他舒展的眉宇间再无商场的凌厉，只剩下全然的放松。林小溪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心想，能分享他这样不为人知的片刻，比收到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让她感到一种被全然接纳的、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