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潘晓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太子并未立刻起身,他独自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动着,蓝紫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外人难以窥见的复杂思绪。
那份由皇帝亲手交付的晶卡,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里面是帝国肌体上更多需要剜除的脓疮。清洗的名单很长,道路也很长。刚刚结束的对鱼乐圈的雷霆打击,不过是这条漫长道路上清理掉的一小段荆棘。
他需要绝对的冷静,绝对的掌控。任何一丝不必要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影响判断,导致满盘皆输。
然而,总有一些“意外”,会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精密计算的思维领域。
比如……那个被暂时遗忘在地下室的身影。
最终,太子还是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穿过寂静的走廊,通过隐秘的权限验证,进入了庄园地下那片与世隔绝的区域。
路过消毒水的气息和仪器低沉的嗡鸣依旧。他停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没有敲门,直接刷开了权限。
门无声滑开。
房间内,林烨琦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去。听到开门声,他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野有些模糊,光线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床边。林烨琦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或是长时间实验带来的精神疲惫产生了幻觉。直到那双蓝紫色的、如同浓缩星云般的眼眸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才猛地意识到——不是梦。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用手臂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和僵硬。他垂下眼睫,避开了太子的直视,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短暂的沉默后,太子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次,你做得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帮助很大。谢谢。”
直白的肯定和道谢,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林烨琦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他依旧低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谢谢?他配得上这个词吗?
太子看着他沉默的、带着疏离和戒备的侧影,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风随那边的研究,有了很大的突破。他跟我申请,尝试为你剥离体内的植入体。”
这个消息让林烨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抬起头,看向太子,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混杂着希冀与恐惧的复杂光芒。剥离……那如同附骨之疽、掌控了他半生、让他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真的有可能吗?
“……好。”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对话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两人之间,横亘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
太子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仿佛对自身命运毫无期待的模样,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那你好好休息。”他说道,转身欲走。
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迈出门口的刹那,他背对着林烨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像是经过了短暂的挣扎,用一种听似随意,却带着不容错辨力量的口吻,留下了一句:
“我没有说你可以自由活动……”他顿了顿,微微侧头,余光扫过床上那个骤然僵住的身影,“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再禁锢你。”
“最起码,在庄园这栋房子里,你可以随意走走。”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烨琦耳中,“……一起吃个饭。”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径直离开了房间。隔离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林烨琦怔怔地坐在床上,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我已经没有再禁锢你……)
(……在庄园房子里可以走走……)
(……一起吃个饭……)
这些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然后缓缓移向门口的方向。
是了……他想起来了。不知从何时起,门口那两名如同雕塑般、日夜轮守的亲卫,似乎……真的不见了。是从他开始提供信息之后?还是更早?他被频繁的实验和内心的绝望耗尽了太多心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个变化!
或许……他察觉了,却潜意识里拒绝去相信,依旧用无形的锁链将自己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画地为牢。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他迅速低下头,用力闭上了眼睛,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强行逼退。
原来……禁锢他的,从来不只是外力的封锁,更是他自己那颗早已认命、不敢奢求的心。
他在床边静静坐了许久,直到激荡的心绪慢慢平复,才缓缓重新躺下,拉过薄被盖住自己。
这一次,他闭上了眼睛,内心深处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流。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体内的隐患尚未解除,但至少……那扇通往“外面”的门,似乎真的……对他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需要休息,为了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希望与风险并存的剥离手术,也为了……或许能够踏出的,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