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姜予安的情绪在墨琛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但大脑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各种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交织,像是被打乱的拼图,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却每一片都带着尖锐的情绪。
一会儿是年少时,自己像个小尾巴一样,眼睛亮晶晶地追逐着那个名叫墨琛的清冷少年,满心满眼都是依赖和欢喜;
一会儿又变成了昏暗灯光下,自己颤抖着手指放下离婚协议,心碎欲绝,仿佛是自己“强迫”了对方才换来这场婚姻,充满了负罪感和绝望;
画面猛地一转,又变成了程昱亲密地揽着墨琛的肩膀,两人谈笑风生,那种旁若无人的默契深深刺痛了他;
紧接着,程昱那充满讥讽和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下药了吧?”
“可真够要脸的!”
“阿琛你不要,就是我的了!”……
这些混乱的、甚至彼此矛盾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扭曲的感知,只觉得头痛欲裂,心慌意乱。
然而,在这片混沌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如同最原始的执念,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不能让他离开……
不能把墨琛让给程昱……
绝对不行!
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和恐慌感,甚至超越了对那些痛苦记忆本身的恐惧,驱使着他紧紧抓住身边唯一能抓住的实体——墨琛。
待姜予安的精神稍微缓和一些,不再哭泣,但依旧紧紧靠着墨琛,眼神有些空洞和惊惶不定时,墨琛和姜予宁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待到姜予安睡下,两人走到病房外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姜予安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远不是简单的“情绪激动”可以解释的。
最终,他们决定立刻联系一位可靠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很快赶来,在安静的环境下与姜予安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沟通和评估。
检查结束后,心理医生将墨琛和姜予宁叫到一旁,面色凝重地解释道:“患者目前处于一个非常典型的‘记忆混沌期’。大量被压抑的记忆正在试图回归,但因为创伤的关联性,这些记忆并非有序恢复,而是杂乱无章、甚至带有扭曲和主观投射的。”
医生顿了顿,看了一眼病房方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目前的核心焦虑点,高度集中在墨先生和另一位先生的关系上。在他的潜意识认知里,似乎构建了一个‘程昱正在与他争夺您’的叙事模式。这种认知可能源于某些真实的冲突片段,但更可能是他内心不安全感和创伤记忆的混合投射。”
“现阶段,我们无法进行强行的人工干预去‘纠正’或‘梳理’这些记忆,那样做风险极大,很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医生给出了建议,“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尽量避开那个强烈的刺激源,由墨先生给予他充分的安全感和陪伴,稳定他的情绪。让他的潜意识慢慢消化这些冲击,逐步自行整合记忆。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
听完医生的话,墨琛和姜予宁的心情都更加沉重了。
墨琛立刻拿出手机,给程昱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近期暂时别出现在安安面前,具体情况回头解释,拜托了。」
收到消息的程昱,虽然满心委屈和莫名其妙,但也知道事情严重,只能郁闷地回复了一个:「……好。」
而墨琛则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病房,坐在姜予安床边,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现在,他成了安抚姜予安那片混乱记忆海洋的唯一浮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姜予安的意识像是漂浮在记忆的碎片海洋里,时醒时睡。
但无论他是短暂地清醒还是陷入昏沉的睡眠,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执念——他必须紧紧抓着墨琛。
每一次从混沌中挣扎着睁开眼,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慌乱地摸索身边,一旦触碰到墨琛,立刻就像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整个人蜷缩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口,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就会被那个叫程昱的人抢走。
喂他吃饭喝水也成了墨琛的专属任务。
姜予宁心疼弟弟,尝试着想接过碗勺,但姜予安却紧闭着嘴,扭开头,甚至流露出明显是抗拒,直到墨琛重新接手,他才肯乖乖张嘴。
更让墨琛心情复杂又酸涩的是,姜予安对他的称呼完全是混乱的,毫无规律地切换,仿佛对应着他脑海中那些不同时期的记忆碎片。
有时,他会睁着朦胧又依赖的眼睛,软软地喊一声“墨哥哥”,那语气和神情,像极了年少时那个全心依赖他的小尾巴;
有时,他又会变成带着疏离和客气,低低地叫一声“墨先生”,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
而最让墨琛心脏为之揪紧又狂跳的,是姜予安偶尔在意识模糊时,或者极度没有安全感时,会无意识地、带着哭腔喃喃出两个字:
“老公……”
这两个字又轻又模糊,像是梦呓,却像有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墨琛的心上。
每一次听到,墨琛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又酸涩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麻,随之涌起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
看!他的安安,即使记忆混乱不堪,即使深处恐惧之中,潜意识的最深处还是记得他!还是依赖他!还是……爱着他的!
“老公在这儿呢,安安,老公在。”
每当这时,墨琛总会压下喉头的哽咽,用最温柔、最坚定的声音回应他,然后更紧地抱住怀里颤抖不安的人,轻轻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地重复,“不怕,老公抱着呢,没人能把我抢走,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虽然知道姜予安此刻的状态并不稳定,甚至有些病态,但这份失而复得的、全然依赖和带着占有欲的亲近,依旧让墨琛甘之如饴。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脆弱的重逢,耐心地扮演着姜予安混乱世界里唯一的那根锚,期待着风暴过去,他的爱人能够真正清醒地、完整地回到他身边。
而“老公”这个称呼,成了照亮他这段艰难陪护时光里,最甜也是最心酸的那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