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拇指在信笺末行小字上重重碾过,墨迹未干的李元昊亲率两万步骑几个字几乎要被他戳穿。
晨雾漫过贺兰山脊,他却觉得后颈发凉——前世研读西夏战史时,他记得李元昊最善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这一世他明明提前截断了河西主道的粮草,那西夏王怎会如此急切?
裴先生。他转身时玄甲鳞片相撞,震得腰间玉牌叮当响。
裴仲堪正蹲在沙地上用断剑画地图,听见召唤慌忙起身,袖口还沾着耶律塔尔血渍:陛下。
李昭将密信拍在沙地上,靴尖点着六盘山三个字:你且说,从灵州到河西,除了主道,还有哪条路能容两万大军通行?
裴仲堪俯身细看,断剑在沙上划出弯弯曲曲的线:主道沿黄河,两侧是戈壁,李元昊若走主道,我军在青铜峡的伏兵早该报信。他指尖突然顿住,六盘山!
山中有条羊肠峡道,虽只容三骑并行,但绕开了青铜峡——
正是。李昭蹲下身,指甲在处抠出个深痕,前世西夏攻宋,就是从这里绕开环庆路。
李元昊要断河西走廊,必先占峡口,再焚玉门关粮仓,到那时中原与西域的商路......他喉结滚动,想起前世史书中河西既失,中原粮价三月涨十倍的记载,必须截住他。
裴仲堪的手指在沙地上虚点:可陛下只带了五千精锐......
所以需要断他粮草。李昭突然扯下披风,露出内衬绣的淮南地形图——那是他重生后亲手绘制的,你看,李元昊从兴庆出兵,粮草必走萧关道。
派十支小队,伪装成羌族游骑,见粮车就烧,见哨探就杀。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收尸的士兵,用西夏人自己的旗子,让他们以为是野利部内讧。
裴仲堪眼睛发亮,断剑在沙地上划出十个小点:末将这就去选死士!转身要跑,却被李昭拽住手腕。
李昭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带我的令箭去见张令铎,让他先去联络西羌的折氏部。他指腹摩挲虎符缺口——这是当年收服张令铎时,两人各执一半的信物,告诉折家主,若能在峡口西侧策应,战后河西盐池分他三成。
裴仲堪攥紧虎符,衣摆扫过沙地上的血迹:末将明白!话音未落已翻身上马,马蹄溅起的沙粒打在李昭甲胄上,发出细密的响。
李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转身对亲兵队长道:去把地图卷拿来。亲兵捧来的牛皮地图还带着篝火余温,他展开后用匕首钉在枯树上,刀尖依次戳过滚石坡陷马谷传我军令:三千弩手埋伏滚石坡,看见西夏军旗就射;两千刀盾兵守陷马谷,等敌军过了一半就封谷口。
陛下,峡口窄得很,滚石坡的石头够吗?亲兵队长摸着下巴。
李昭走到坡顶,踢了踢脚边的圆石——那是昨夜他带着士兵从三里外的河床搬来的,每块都磨得溜圆:不够就再搬。他弯腰捡起块石头,指腹感受着粗粝的石纹,李元昊的骑兵要冲峡口,必须加速,这些石头从坡上滚下去......他松开手,石头骨碌碌滚下山坡,撞翻了两顶临时帐篷,足够让他们人仰马翻。
远处传来马蹄声,张令铎的玄色披风在雾中若隐若现。
他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腰间的羌人骨笛叮当作响:陛下,折家主同意了。他扯下颈间的狼头坠子,这是他们的信物,说等西夏军过了峡口,就断其后路。
李昭接过狼头坠子,触感冰凉:他望着张令铎脸上未干的血渍——那是昨夜劝降羌部时被族老砍的,你带三百人回河西,务必在今日午时前赶到折家寨。
末将遵命!张令铎抱拳时,伤口裂开的血珠渗进甲缝,却像没知觉似的翻身上马,陛下且看,日落前必见羌旗!
马蹄声渐远,李昭抬头望了望天——晨雾已散,日头爬过贺兰山尖,照得峡口的岩石泛着冷光。
他摸出怀里的平安符,那是苏慕烟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阿烟,你烧了银州粮仓,我便在这里给李元昊挖个坟。
下午申时,峡口外传来马蹄声。
李昭伏在滚石坡的草窠里,眯眼望去——当先的是面绘着白狼的西夏军旗,旗后跟着密密麻麻的骑兵,马背上的皮袋鼓囊囊,不知装的是粮草还是兵器。
他低喝一声。
滚石坡上顿时飞下无数圆石,砸在最前排的骑兵群里。
战马受惊直立,骑士被甩下马背,后面的骑兵收不住脚,连人带马撞成一团。
与此同时,陷马谷的刀盾兵冲出,用拒马桩封死谷口。
弩手的箭雨铺天盖地,西夏兵的惨叫混着马嘶,在峡口回荡。
李元昊的银甲突然从混乱中穿出,他挥着鬼头刀砍开两支弩箭,大喝:冲!
冲过峡口就是河西!
李昭翻身而起,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跟我截住他!他一提马缰,玄甲战马如离弦之箭冲下山坡,剑尖直取李元昊咽喉。
李元昊横刀格挡,火星四溅:李昭!
你以为断我粮草就能赢?他的刀风带起沙粒,刮得李昭脸颊生疼,我西夏儿郎,就算吃沙喝血也能战!
那便让你喝血。李昭手腕一翻,剑刃划开李元昊左臂。
银甲下渗出的血珠落在沙地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李元昊吃痛,刀势一缓,李昭趁机刺中他坐骑的后腿——战马悲鸣着栽倒,将他甩进沙堆。
陛下!
撤吧!西夏亲兵冲上来,架起李元昊就跑。
李昭刚要追,却见峡口西侧扬起尘土,折家的狼头旗在尘烟中若隐若现——张令铎成了!
放他们走。李昭抹了把脸上的血沙,留着李元昊,才能引吐蕃人来。
话音未落,一匹快马从东边疾驰而来。
报信的士兵滚下马鞍,怀里掉出个镶嵌绿松石的竹筒——那是吐蕃使者的信物。
启禀陛下,士兵喘着粗气,吐蕃大相尚绮心儿已在凉州城外等候七日,说要与我朝结盟共抗西夏......
李昭接过竹筒,指尖触到筒身冰凉的玉纹。
他望着远处贺兰山的残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前世西夏与吐蕃互相攻伐,这一世,该让他们尝尝被夹攻的滋味了。
回凉州。他翻身上马,玄甲在夕阳下泛着血色,传裴先生、张将军,今夜在帅帐议事。
马蹄声踏碎满地残阳,将那抹狼头旗的影子,渐渐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