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洛阳宫城的琉璃瓦上,唯有紫微宫的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李昭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一卷由雁门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边报上。
烛火摇曳,将他俊朗而沉静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卷宗,直视北地风雪。
边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透着血与火的气息。
契丹铁骑分三路南下,兵锋直指雁门,其势汹汹,前所未有。
军报的末尾,守将用近乎绝望的笔触描绘了敌军的先锋——黑甲、弯刀、一人双马,正是契丹最精锐的皮室军。
“皮室军……”李昭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缓缓将这份边报推开,拿起另一份由内卫府呈上的密报。
这份密报的材质是上好的蜀锦,字迹娟秀,却字字珠玑,正是苏慕烟从契丹腹地传回的情报。
两份情报,一份来自战场前线,一份来自敌人心脏,此刻在御案上并列,仿佛两条奔涌的河流在此交汇。
李昭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脑海中,一幅巨大的沙盘正在飞速构建。
雁门的烽火,幽州的兵马调动,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的野心……无数个零散的碎片,在他的思维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拼接、重组。
“原来如此。”半晌,李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苏慕烟的情报证实了耶律德告病是假,暗中集结主力是真。
而雁门关的急报,则揭示了这位契丹新主的真正意图——他并非如往常一般袭扰边境、劫掠财物,而是要以雷霆之势,一举叩开关门,饮马中原!
此次入侵的主帅,必是耶律德光本人。
“裴仲堪。”李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立在侧的中书侍郎裴仲堪立刻躬身向前:“臣在。”
“拟旨。”李昭站起身,负手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河北道的位置,“敕令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成德军节度使符彦卿、义武军节度使王建立,各领本部兵马,即刻向真定府集结,构筑第二道防线。令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固守太原,不得出战,与雁门关互为犄角,拖住敌军主力。”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裴仲堪飞速记录,心中暗自钦佩。
陛下的反应之快,布置之周密,仿佛早已预见了契丹人的每一步动作。
这不仅仅是军事才能,更是一种洞察全局的帝王心术。
然而,裴仲堪不知道的是,李昭拥有的,远不止于此。
下达完常规的军事调令,李昭并未停歇。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登上了宫城西北角的观星台。
此台高逾百丈,是前朝所建,用以沟通天地。
此刻,夜风凛冽,吹得他身上的龙袍猎猎作响。
李昭在观星台中央的青铜鼎内点燃三炷“定国香”,这香以龙涎、凤血木、麒麟角粉末混合而成,乃是皇家秘传,寻常烟火根本无法比拟。
随着青烟袅袅升起,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向着整个神州大地弥漫开去。
他缓缓闭上双眼,双手结印,口中默念玄奥的咒文。
这便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登基以来,能迅速平定内乱、整合天下的根本——国运流转之术。
此术能让他与整个王朝的“气运”产生共鸣,感知国境之内外的关键节点。
刹那间,李昭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肉体,升腾至九天之上。
整个天下,在他“眼中”化作一幅由无数光点与线条构成的气运图。
中原腹地光华璀璨,气运凝实如山,而北方边境,一股凶戾狂暴的黑红色煞气正不断冲击着代表大周的金色屏障。
他将心神全部集中在那股黑红煞气之上,国运之力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
煞气内部的结构顿时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他看到了无数个细小的光点,代表着每一个契丹士兵,也看到了其中几道格外粗壮、耀眼的煞气光柱,代表着敌军的将领。
但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
他要找的,是支撑起这片庞大煞气的“命脉”。
国运之力不断深入,终于,在他的感知中,三个巨大的能量旋涡赫然出现。
一个位于幽州城内,散发着代表“生机”与“补给”的土黄色光芒——那是敌军的粮草大营。
一个位于大军中后方,被层层精锐煞气拱卫,透出统御一切的紫色凶光——那是耶律德光的中军帅帐。
还有一个,则是在阵线侧翼,无数道狂暴的煞气汇聚奔腾,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猛兽——那是契丹铁骑的集结点。
找到了!
李昭猛地睁开双眼,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调动国运之力对他消耗巨大,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明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今,他不仅知道了敌人的动向,更洞悉了他们的命脉所在。
他走下观-星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慕烟。”
“臣在。”苏慕烟的声音清冷如冰。
“幽州,三大粮仓。”李昭没有回头,只说出几个词,“我要它们,在三天之内,变成一片火海。”
“遵旨。”苏慕烟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次日早朝,北境战事的消息一经公布,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投降、议和之声不绝于耳,新朝初立,根基未稳,如何能与势头正盛的契丹人正面对抗?
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压过了所有议论。
“陛下!末将请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武将排众而出,正是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
他身着厚重的甲胄,显然是得了消息便直接从军营赶来。
他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声震梁瓦:“契丹小儿,欺我中原无人!陛下若信得过末将,末将愿领麾下五万精兵,即刻北上,直抵雁门,定要挫其锐气,扬我大周国威!”
“好!”李昭龙颜大悦,从御座上站起,“高将军有此胆魄,何愁国贼不灭!朕准你所请,另加中书侍郎裴仲堪为行军长史,随军参赞军务,辅佐将军调度。”
高行周猛一抱拳:“末将,领旨!”
有了高行周的表率,朝堂上的风向瞬间逆转。
主战派士气大振,李昭趁热打铁,当庭颁布早已拟好的《讨契丹檄》。
檄文由当世大儒执笔,历数耶律阿保机背信弃义、侵扰中原的数十条罪状,斥责耶律德光狼子野心,言辞恳切,又充满力量,号召天下军民,无论世家豪族,亦或贩夫走卒,皆有守土之责,共御外侮。
檄文一出,天下震动。
原本还在观望的河北诸镇豪强,纷纷献出粮草,招募乡勇,协助官军守城。
一时间,整个中原大地同仇敌忾,抗敌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原本因战事而浮动的人心,被这道檄文牢牢地稳定了下来。
仅仅两日之后,捷报便从北方传来。
幽州城内,深夜时分,三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由苏慕烟亲自部署的内卫府顶尖细作,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精妙的配合,成功潜入契丹人防守最森严的三大粮仓,引燃了其中堆积如山的草料和粮秣。
大火借着风势,烧了整整一夜,当耶律德光得到消息时,他为此次南征准备的近半粮草,已经化为焦炭。
帅帐之内,这位雄心勃勃的契丹之主气得将心爱的金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粮草被毁,大军的后勤补给立刻陷入了绝境。
他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耻辱地撤退,要么……孤注一掷!
“传我将令!”耶律德光血红着双眼,怒吼道,“全军放弃辎重,轻装简行,全速向雁门关推进!我要在十日之内,攻破雁门,到太原去就食!”
契丹大军的异动,很快便通过内卫府的渠道传回了洛阳。
李昭得知消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敌人被逼上了绝路,看似疯狂,实则已是外强中干。
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耶律德光一头撞进来。
大局已定,只待收网。
李昭心中豪情万丈,他决定亲赴河北真定府,坐镇中军,亲眼见证这场关乎国运的决战。
就在他换上戎装,准备传令出发之际,一名小黄门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用火漆严密封口的密信,信封的材质,竟是来自蜀地的特产。
“陛下,西南八百里加急!”
李昭心中陡然一沉,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接过密信,指尖微微用力,撕开了封口。
信上的内容不多,却字字如千斤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前蜀降将,西川节度使孟知祥,于成都称王,改元明德,建国号“后蜀”,尽起川中之兵,封锁剑门关,拒不归附!
李昭手持密信,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刚刚准备好的,前往北方的鎏金马鞍,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北方的战火正烈,南方的腹心之地,却在此时此刻,插上了一把最致命的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殿门,望向遥远的南方夜空。
洛阳的这个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