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泽没有丝毫停顿,对两旁投射而来的、足以将人洞穿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大步流星,脚步沉稳地踏上了那摇摇欲坠、遍布煤灰和碎屑的主席台。
台上那几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厂领导,如同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大的、足以将他们彻底碾碎的麻烦,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
袁泽完全无视了他们,如同无视脚下的尘埃。他走到台前最边缘,目光如两道探照灯般,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扫过台下黑压压一片、情绪沸腾如岩浆的人群。没有麦克风,扩音设备早已被砸坏。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震动,一股沛然的力量自丹田升起,浑厚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出鞘的绝世利剑,竟硬生生在这片鼎沸喧嚣、足以撕裂耳膜的声浪中,撕开了一道清晰而有力的口子:
“工人同志们!”
声音并不算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心灵深处的力量,清晰地穿透嘈杂,传入前排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镇定、如山岳般的力量感与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让前排几个正激动挥舞拳头、准备再次冲击的工人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台上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我叫袁泽。”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字字千钧,“中央派我来的!”
“中央”两个字,如同带着万钧重量的陨石,狠狠砸在混乱喧嚣的怒海之上!
“轰——!”
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了喉咙!愤怒的咆哮、痛苦的哭喊、煽动的叫嚣……所有声音都出现了片刻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凝滞!无数双被怒火和绝望烧得通红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死死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肩扛金星、自称来自中央的将军身上!中央?真的管我们了?真的来人了?不是骗我们回去的缓兵之计?
袁泽的目光精准如雷达,瞬间穿透前排攒动的人头,锁定了人群左前方一个位置。那里,一个头发花白、如同枯草,脸上布满深刻皱纹和洗不净的煤灰痕迹的老工人,正紧握着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和刻骨的悲愤。
他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得几乎透亮的旧工装,胸前的口袋上,一枚早已褪色、边缘磨损的“省劳动模范”奖章,倔强地别在那里,在灰暗的光线下,像一个被遗忘的勋章。
“张为民!”袁泽的声音清晰无比,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书,字字如钉,敲打在每一个因惊疑而暂时失声的工人心头,“八级钳工!大山子矿务局连续三届技术标兵!1987年,你代表K省参加全国煤炭系统技能大比武,拿了钳工组第三名!是咱们大山子建矿以来最好的成绩!省劳模!”
轰——!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泼进了一瓢冰水!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前排的工人猛地回头,目光齐刷刷地、如同探照灯般射向那个被点名的老工人张为民!老张自己也彻底懵了,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刚才还紧握的、准备拼命的拳头僵硬地停在半空,整个人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石化!
“你儿子张建军,”袁泽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碎了老张的震惊,也重重敲打在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工人心上,“三年前,在井下辅助巷道支护作业时,被突然垮落的顶板砸伤腰椎!高位截瘫!一级伤残!”
老张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拳击中胸口,浑浊的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了眼眶,沿着脸上深刻的煤灰沟壑蜿蜒流下。他身边几个相熟的老工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看向袁泽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怎么会知道?知道得这么清楚?!
“工伤赔偿认定书,白纸黑字!盖着大红公章!”袁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压抑不住的愤怒,在死寂的广场上空回荡,“按照国家规定,本应一次性赔付六十七万八千元整!后续治疗和护理费用,按规定比例由厂方承担!”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刺向台上那几个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厂领导,最后落在那位几乎瘫软在地的财务科长身上。
“可实际发到你张为民手里的,”袁泽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顿,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是多少?!四十二万六千!整整二十五万两千!被谁克扣了?!以什么‘管理费’、‘风险金’的名目克扣的?!这笔工人的血泪钱、救命钱,现在躺在哪个私人账户上吃利息?!说!”
“我的天爷……”
“老张!是真的吗?!他们真敢……”(扶着老张的老工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克扣了二十五万?!二十五万啊!丧尽天良啊!”(一个中年工人愤怒地嘶吼)
“连瘫子的救命钱都贪!这帮畜生!畜生不如!”(无数声音被点燃)
人群彻底哗然!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爆炸!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盯住台上那几个汗如雨下、抖成一团的厂领导,又猛地转向台上那个如同神只般洞悉一切、字字泣血的将军!
老张身边几个相熟的老工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指着台上厂领导的方向破口大骂,唾沫横飞:“狗日的王八蛋!连伤残钱都贪!你们还是人吗?!良心让狗吃了!”
台上的厂领导们,此刻已是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后背。财务科长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骚味弥漫开来。
袁泽的目光如冰锥扫过这几个败类,最后再次落回台下,如同精准的狙击镜,锁定了另一个方向——一个穿着相对干净、戴着黑框眼镜、站在人群边缘神情紧张不安、正试图悄悄后退的中年男人。那是厂财务科资产核算股的副股长,李有才。
“李有才!”袁泽的声音如同法官的最终宣判,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
李有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就想往身后更密集的人群里缩,试图把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