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衿别苑搜出的罪证,被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抄录,部分关键原件由重兵押送,直呈咸阳宫。那与“破军”弩惊人相似的弩机,尤其刺痛了嬴政的双眼。帝国的尖端武备,竟在研发阶段便被逆党窃取仿制!这已不仅仅是谍报渗透,更是对帝国武力根基的直接觊觎与挑战!
御书房内,嬴政将一份关于弩机比对结果的奏报狠狠掷于地上,声音如同万年寒冰:“查!给寡人一查到底!工师署、将作监,所有参与‘破军’研发、测试、乃至接触过图纸的匠师、官吏,全部隔离审查!凡有疑点者,宁枉勿纵!”
帝王的怒火化作最凌厉的旨意,席卷了帝国负责军工生产的各个衙门。一场比北疆内部清查更为专业、也更为残酷的肃反,在帝国的工匠与技术官僚体系中展开。一时间,人人自危,往日里充斥着敲打声与争论声的工坊和官署,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与恐慌。
与此同时,公子衿书房密室里缴获的那些尚未及时销毁的密信与账册,被送到了北疆子桁与魏缭的案头。与野狐峪名册、南郡“灰鼬”口供的交叉比对工作,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连夜进行。
油灯的光芒映照着子桁冷峻的脸庞,他逐字逐句地审阅着那些用各种密码和隐语写就的绢帛。魏缭则负责梳理账册中那庞大而复杂的资金流向,试图找出隐藏在数字背后的脉络。
“大人,有发现!”一名法吏指着几封从公子衿处搜出、落款日期相近的密信,“这几封信的密码结构,与野狐峪铜匣中部分密信同源,但级别似乎更高!其中多次提及一个代号——‘玄主’!似乎……‘九首’议会亦需听从‘玄主’之命!”
“玄主?”子桁目光一凝,“果然还有更高层级的存在!”他立刻将这几封密信抽出,重点破译。
而魏缭那边,也有了重大突破。他指着账册中几笔经由不同商号、最终却流向同一个模糊目的地的巨额资金,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大人,将军,你们看!这些资金,在最终流出帝国边境前,最后一次经手的中转点,几乎都指向了……匈奴控制的河套地区,以及……百越西瓯部落的势力范围!”
“匈奴?百越?”蒙恬霍然站起,脸色剧变,“‘影巢’竟与境外势力有勾结?!”
这无疑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发现!如果“影巢”不仅仅是内部颠覆势力,还与帝国的外敌有所牵连,那其危害程度将呈几何级数增长!
“难道……他们窃取‘破军’弩机密,是为了资敌?”子桁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干涩。
魏缭沉重地点了点头:“极有可能!账册记录显示,资金流出时间,与公子衿别苑搜出的那批仿制弩机的制造时间大致吻合。而且,密信中也有提及,‘货’已通过‘北风’与‘南瘴’渠道送出……”
北风,指向匈奴!南瘴,指向百越!
一切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影巢”不仅意图颠覆帝国内部,更可能与匈奴、百越等外敌勾结,输送情报乃至军备技术,妄图里应外合,肢解帝国!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也太过可怕。帐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必须立刻禀报陛下!”蒙恬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沙哑,“此事已非寻常逆案,关乎国战!”
“且慢!”子桁却抬手阻止,他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将军,此事关系太大,目前我们的推断,虽合逻辑,却尚无直接铁证,证明‘影巢’与匈奴、百越高层有明确的勾结协议。若贸然上奏,恐引发朝野震动,甚至可能打草惊蛇,令其真正的外联渠道彻底隐匿。”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务之急,是顺着‘北风’、‘南瘴’这两条线,找到确凿的证据!尤其是那个‘玄主’!若能擒获‘玄主’,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蒙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子桁是对的。愤怒与震惊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更缜密的谋划与更果断的行动,才能将这隐藏在深渊中的巨兽彻底揪出。
“加强对边境,尤其是与匈奴、百越接壤地区的监控!”蒙恬沉声下令,“所有可疑的商队、人员,严加盘查!动用一切力量,查找‘北风’、‘南瘴’两条线的具体运作方式与接头人!”
“对公子衿的审讯必须加紧!”子桁补充道,“他是目前唯一落网的‘九首’,必然知晓‘玄主’身份及与外敌勾结的内情!无论如何,要撬开他的嘴!”
新的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帝国的边境线,因北疆传来的最新推断而悄然绷紧。而对公子衿的审讯,也在咸阳廷尉府的天牢中,以更高的强度、更隐秘的方式进行着。
然而,公子衿毕竟是宗室长者,身份特殊,且其心志之坚定,远超常人。寻常刑讯对他几乎无效,他时而狂笑怒骂,斥责嬴政暴政,时而闭目不语,形同槁木,对于“玄主”身份及与外敌勾结的具体细节,守口如瓶。
审讯,陷入了僵局。
就在北疆与咸阳都为这“深渊回响”而焦头烂额之际,一封装在小小铜管里、以火漆密封的密信,被一名伪装成樵夫的“暗羽”成员,悄然送入了北疆大营,直接呈送到了蒙恬手中。
蒙恬打开铜管,取出内里的绢帛,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信上的字迹他认识,是李斯的亲笔,内容只有寥寥数语,却比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惊:
“公子衿狱中暴毙,疑为灭口。‘玄主’恐已察觉,正在清除隐患。朝中暗流更疾,慎之,慎之。”
公子衿死了!在这关键时刻,在防守森严的天牢里,被灭口了!
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活口,断了。
蒙恬手中的绢帛飘然落地,他缓缓坐回椅中,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玄主”的阴影,不仅笼罩在帝国疆域之上,其触手,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伸入咸阳最深、最严密的天牢之中!
这已不是简单的渗透,这几乎意味着,在帝国的权力核心,存在着一个他们尚未察觉、或者不敢想象的……内鬼中的内鬼!
深渊之下,回响的并非绝望的哀鸣,而是更深沉、更恐怖的寂静。对手的狠辣与强大,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坏的预估。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算是刚刚开始。而他们手中掌握的线索,似乎随着公子衿的死,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