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一处疗养院内。
苏想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了。
身体检查的报告就放在床头,白纸黑字,冰冷地陈述着她遭受的摧残:
严重脱水,电解质紊乱,神经性胃痉挛,中度营养不良,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之前的精神崩溃是“装”的,为了骗过克莱恩,为了回家。
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
医生建议静养,避免刺激。
但刺激无处不在。
夜里,她是被噩梦纠缠的困兽。
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在她耳中被无限放大,扭曲成日内瓦那间黑屋里刺耳的噪音。
她一次次在黑暗中惊坐而起,冷汗浸透睡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眼前仿佛还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啊!”
又一次,她在午夜尖叫着醒来,浑身发抖,瞳孔涣散,下意识地蜷缩到床角,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形的压迫。
“想想!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
苏念第一个冲进来,紧紧抱住她,一遍遍轻抚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哽咽。
可苏想的身体依旧僵硬,眼神无法聚焦。
这时,一道清隽的身影会沉默地出现在门口。
是陈知行!
他没有进来,只是倚在门框边,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看着。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的是无法言说的痛惜和滔天的怒意!
那怒意,是对施加伤害者的,也是对他自己,恨自己未能护她周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直到苏想在姐姐的安抚下渐渐平静,重新睡去,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背影在廊灯下拉得悠长而孤寂。
白天的苏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试图拿起纸笔,整理脑海中的技术思路。
可她握着笔的手,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个轻微的、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就能让她整个人惊跳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无意义的痕迹。
她看着那颤抖的手和划坏的纸,眼神会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自我厌弃。
“我……我是不是没用了?”
她低声问,像是在问姐姐,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个在星环实验室叱咤风云的东方魔法大脑,此刻脆弱得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精致瓷器。
周炽看到这样的她,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这个阳光般炽烈的男人,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苦涩。
他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惊扰了她。
他会默默地把温热的牛奶塞到她微凉的手里,然后走到院子里,对着沙袋疯狂击打,直到拳头破皮渗血,仿佛要将那份憋屈和愤怒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去。
李泽川依旧毒舌,但锋芒全都收敛了。
“啧,黑眼圈快掉地上了,丑死了。”
他嘴上嫌弃,却会在她午后靠着沙发浅眠时,不动声色地调暗室内的光线,并挥手示意所有路过的人放轻脚步。
苏想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挣扎里,无暇去细细分辨这些沉默背后的深情。
她只知道,黑暗袭来时,门口会有陈知行沉默的身影;
寒冷彻骨时,手边会有周炽递来的温热;
当她被寂静逼得快发疯时,空气里会有李泽川带来的、不那么悦耳却充满生活气息的背景音。
这些,是她破碎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暖意。
然而,崩溃还是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很好。
苏想看着窗外,一只小鸟误撞了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这一声。
苏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猛地抱住头,蹲了下去,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却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极致的、无声的恐惧爆发。
“黑……好黑……他们关了我……没有光……没有声音……”
她语无伦次,陷入了闪回的记忆碎片中。
苏念慌了神,抱着她徒劳地安慰。
在医生的帮助下,苏想注射了镇静药物,终于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三个男人站在她的床前,看着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美丽的睡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默契。
他们都知道,有些伤,看不见,却深可见骨。
有些路,她必须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她踉跄时,成为她无声的拐杖。
药物带来的睡眠并不安稳。
苏想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迷宫里,一会儿是“星环”实验室冰冷的金属墙壁,一会儿是日内瓦黑屋的绝对黑暗,沃尔特·肖、克莱恩、哈里森的脸孔交替出现,带着嘲讽的冷笑。
她在梦中挣扎,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周炽守在她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
听到她的动静,他立刻转过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笨拙而珍重,仿佛在触碰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那炽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梦魇中的苏想无意识地向他靠近了一点,寻求着那一点温暖的光源。
陈知行站在稍远的窗边,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没有动,只是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夜空中一颗遥远的星,明明灭灭。
他手中拿着那份带有加密痕迹的草稿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理性的分析告诉他,这可能是突破口,但情感上,他憎恨一切让她如此痛苦、让她需要依赖别人温暖的源头。
李泽川拎着一个保温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周炽守在床边,陈知行立于窗前的景象。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街口那家老火靓汤,老板吹得天花乱坠,尝尝看,不好喝下次换一家。”
他语气依旧随意,却细心地试了试桶身的温度,确保是刚好入口的温热。
苏想醒来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驱散了些许阴霾。
她感觉比之前清醒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惫感依旧沉重。
她看到守在旁边的周炽,靠在窗边看资料的陈知行,以及坐在沙发上摆弄一个九连环的李泽川。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悄然滋生。
“我……好像做了很多梦。”
她声音沙哑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