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按照规矩，需要交换舞伴。
灯光变幻，人群流动。
苏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只修长的手就伸到了她的面前。
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苏想同学，又见面了！能请你跳支舞吗？”
苏想猛地抬头，心脏骤停！
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清华的秦屿！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看起来清爽又帅气，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他怎么会在北大的舞会上？！
苏想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泽川也看到了秦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爽。
秦屿却像是没看到李泽川的不满，笑容不变，目光温和地看着苏想，语气自然：
“怎么？苏想同学不赏脸？还是怕我又说你……不中用？”
最后三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苏想能听到，像毒蛇的信子，轻轻舔过她的耳膜。
苏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冰凉。
李泽川上前一步，想把她拉回来。
但秦屿已经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苏想的手，巧妙地一个旋身，就将她带离了李泽川的身边，融入了交换舞伴的人群中。
新的音乐响起。
秦屿的舞步比李泽川更加标准、优雅，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
他低头看着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的苏想，笑容依旧温和：
“放松点，苏想同学，只是跳支舞而已～恭喜你们啊，北斗杯复赛第一名，很厉害！”
他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又赞赏。
苏想紧绷着身体，根本不敢接话。
秦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声音轻柔得像是在闲聊：
“不过，决赛才是见真章的时候。决赛变数很多，有时候，一个微小的、不稳定的环节，就足以让整个精密的系统崩溃。”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苏想脸上，笑容加深，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冰冷的锋芒：
“你说对吗？苏想同学？我觉得你们团队……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好像就是你啊！
反应慢，基础弱，全靠着队友拉扯才能勉强跟上。
上次数学建模是，这次……估计也差不多吧？”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恶魔般的低语：
“好好享受这短暂的胜利喜悦吧。
因为决赛的时候……你们很可能又会因为同一个原因，输掉哦～”
话音落下，音乐恰好进入一段间奏，再次需要交换舞伴。
秦屿优雅地松开手，对着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微微发抖的苏想。
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极其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些刻毒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之口。
“下次再见，苏想同学。”
他微微颔首，转身从容地消失在旋转的人群中。
苏想僵在原地，仿佛被瞬间冻僵，周围喧闹的音乐和欢声笑语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秦屿那双带笑的、冰冷的眼睛和那句“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刺骨冰寒。
李泽川立刻冲了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喂！你没事吧？那混蛋跟你说什么了？！”
苏想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舞会的欢乐气氛，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火车轰鸣着驶入平县站台，熟悉的、带着煤灰味儿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苏想的心却比这空气更沉。
她请了三天假，独自回到了这个让她百感交集的小县城。
走出站台，远远就看到了县十三中那辆破旧的吉普车，以及站在车旁、满脸堆笑的王德贵校长。
“哎呀！我们的北大学子回来啦！欢迎欢迎！一路辛苦啦！”
王德贵热情地迎上来，几乎要抢过苏想手里简单的行李，态度亲热得令人不适。
苏想僵硬地躲开他的手，低声道：
“王校长，我自己来就行。”
“好好好，大学生了，独立好！独立好！”
王德贵也不在意，搓着手，上下打量着苏想，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展示的商品，
“嗯，精神头不错！有点北大才女的样子了！
走，先回学校休息一下，下午报告会都准备好了！”
回到十三中，校园里果然拉起了红色的横幅：
“热烈欢迎我校优秀毕业生、北大才女苏想同学载誉归来做报告！”
锣鼓队也在排练，弄得声势浩大。
苏想被安排在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招待室里。
她拿出自己准备的讲稿，上面是她认真整理的关于数学学习方法和参与科研项目的真实体会，朴实无华，但都是她的心血。
下午，报告会在学校简陋的礼堂举行。
台下坐满了黑压压的学生，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羡慕甚至一丝崇拜。
王德贵西装革履，坐在主席台正中央，满面红光。
轮到苏想上台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话筒前，看着台下那些稚嫩的面孔，努力压下心中的翻腾，开始按照准备好的讲稿发言！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
我很荣幸今天能回到母校……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我在北大学习数学的体会……”
她刚开了个头，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王德贵就突然凑近话筒，笑着打断了她：
“哈哈哈！说得太好了！我们苏想同学就是谦虚！”
他挥舞着手臂，对着台下大声说，
“同学们！你们知道吗？苏想同学在北大，那可是拿了全国竞赛亚军的！给咱们平县，给十三中争了大光了！”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和热烈的掌声。
苏想的脸瞬间白了，她想解释那个亚军是团队的荣誉，但王德贵根本不给她机会。
她试图继续：“其实竞赛更重要的是团队合作和……”
“对对对！团队！”王德贵再次抢过话头，声音更加洪亮，“但核心是谁？是核心算法！听说苏想同学提出了一个关键算法，直接决定了胜负！是不是？”他扭头“期待”地看着苏想。
苏想张了张嘴，那个算法明明是周炽提出的……她艰难地想说点什么。
王德贵却已经转回头，自顾自地往下吹：
“看看！这就是实力！这就是咱们十三中培养出来的学生！
证明了什么？证明了咱们普通高中，一样能飞出金凤凰！一样能考上北大！一样能碾压那些重点高中的天才！”
他唾沫横飞，极尽夸张之能事，将苏想塑造成了一个无所不能、天赋碾压众生的神话，将十三中吹成了卧虎藏龙的教育圣地。
苏想尴尬地站在台上，像个被操纵的木偶。
她精心准备的、那些关于努力、关于基础、关于踏实学习的朴实内容，被王德贵频频打断、曲解、无限拔高。
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说什么，王德贵一个人就能完成所有的“表演”。
她明白了，王德贵根本不在意她讲了什么真才实学。
他需要的，只是“北大状元”这个吉祥物，站在这里，证明他王德贵和十三中的“丰功伟绩”。
一场原本可能真诚的分享，彻底变成了一场荒唐的吹嘘大会。
苏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每一句夸张的吹捧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她羞愧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