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祁同伟并不知道,当初会见他的人正是沙瑞金的上司。
若他知晓,局面或许会有所不同。
尽管祁同伟身穿警服,在高层面前展示过风采,加之他在处理外籍罪犯时的强硬作风,让公安系统在政法体系中赢得一席之地,并成功助推某人晋升——尽管那人已脱下警服,只是略微分享了成果。
而真正在这场博弈中获益最大的,是沙瑞金集团——一位国务院副职,也因此事受到牵连。
最终,沙瑞金一派成功上位,这一切内情却是祁同伟无从知晓的。
他所见的仅是表象,更深层的真相,他不过触及皮毛。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不过是用来扳倒赵立春的一枚棋子。
即便如此,沙瑞金在处理祁同伟相关事务时,仍须反复权衡。
体制内自有其规则,如今的祁同伟,仿佛披上了一层金甲,名字被上层记住。
无论面对何人,对待他都需慎重思量。
不过,沙瑞金当前关注的重心并不在祁同伟身上,因此对他倒显得并不在意。
然而,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沙瑞金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
此刻,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随后向众人宣布:“根据昨日来自京城的消息,向大家通报一件事——我们的前任书记已于前日在京城被带走调查。
此事目前仍属绝密,尚未对外公开。
但汉东作为赵立春曾经的违纪重地,已接到通知,要求我们必须在相应范围内肃清其遗留影响。
因此,我在此正式通知各位。”
沙瑞金话音一落,举座哗然。
连那位军装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虽自成体系,但赵立春曾担任十余年第一政委,即便不直接管事,仍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位军官虽是后来调任,也曾与赵立春共事过一段时间,对其间种种内幕心知肚明。
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涉及违规的人事调动——中有不少人员经赵立春提拔,调往汉东任职。
其中最为典型的,当属刘行建。
他原仅为连级参谋,受赵立春赏识后,以军职担任其秘书,短短数年间,便跃升为最年轻的厅局级干部。
要知道,这一级别对应副师级军职,若按正常转业程序须降半级使用,而刘行建却成为例外。
这足以说明赵立春当年在系统中的肆意妄为。
此刻,军装面色凝重,目光警觉地望向沙瑞金。
其余众人更是神色各异——自沙瑞金上任以来,班子基本维持原状,在场每个人都与赵立春有着或深或浅的关联。
要说关系最密切的,那一定是李达康了。
李达康曾是赵立春的首席秘书,也是众所周知的秘书帮核心人物。
年纪轻轻就担任了省会市委书记,如今更是几乎将书记与市长的职责集于一身——市长常年被他安排在外,不是招商引资就是外出学习。
这份强势,足见当年赵立春对他的器重。
尽管李达康早已转向沙瑞金一方,但此刻听到赵立春落马的消息,内心仍不免受到巨大冲击。
他与赵立春之间的关系,是难以切割的书记与秘书之谊。
在体制内,这种关系近乎师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
其中关窍,局外人难以尽知,但在场众人却无一不心知肚明。
因此大家都看得清楚,此时的李达康脸色已沉如锅底,铁青着一张脸,只低头盯着桌面,不发一语。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李达康向来是抢着发言的。
秘书出身的他,对发言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准,也最懂得如何呼应领导的指示——至于呼应到什么程度,全凭他的本事。
可此时,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沙瑞金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丝得意。
对李达康,他一直心存戒备。
初来之时,到处流传着“沙李配”的说法,这让他始终高度警惕。
李达康能力极强,若他再进一步,沙瑞金这个书记恐怕反而要受其牵制,这令他颇为忌惮。
相比之下,高育良虽也难对付,但性格没那么强的侵略性;李达康则不同,只要有机会揽权,他会不择手段去争取——这正是两人最大的区别。
说实话,当初确定高育良上位时,沙瑞金着实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李达康,否则局面将棘手得多。
此刻看着李达康的神情,沙瑞金心头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开口问道:
“达康书记,关于赵立春的事,你怎么看?你最了解他,毕竟你曾是他的秘书,其中的细节,没人比你更清楚。”
听到这话,李达康猛地抬起头,下意识望向沙瑞金,眼中满是惊惧。
他虽然有所准备,却没想到沙瑞金找的会是自己。
在他预想中,这种场合下,最该被点名的是祁同伟,而不是他李达康。
毕竟祁同伟才是那个真正的破绽。
此时此地,祁同伟本该是第一选择——李达康早已表明立场,而祁同伟却仗着赵家的关系,对沙瑞金使尽各种手段,坑蒙拐骗无所不用。
沙瑞金身为汉东的书记、最高领导人,祁同伟竟也敢如此乱来。
而现在,沙瑞金不找祁同伟,反而找上他——这让李达康心头不由得一惊。
但他反应极快,迅速看了一眼沙瑞金,随即开口说道:
“关于赵立春的问题,我其实早有察觉。
当年我在吕州当市长时,就因为拒绝给赵瑞龙的美食城签字、违背赵立春的命令,就被他明升暗降,调去林城当市委书记。”
“虽然现在的林城发展得不错,可当初呢?全省垫底。
我就是顶着那样的压力,硬是把林城的经济拉了上来。
如果不是做出成绩,我早就被踢出局了。”
“赵立春这个人,任人唯亲。
尤其是对待陈岩石这样的老同志,多年来不给应有待遇,我早就察觉他不对,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这次组织能够查出赵立春的问题,正说明我们党的自我净化能力强。”
“而沙书记您,是真正为汉东人民当家作主的人,是您把这个祸害汉东几十年的蛀虫,彻底绳之以法。”
精彩。
此时在场众人心中,几乎同时浮现出这两个字。
面对如此压力,谁能像李达康这样流畅自然、发挥本能?
他几乎是硬撑着说完这番话,却说得极有水平——前几句撇清与赵立春的关系,接着顺势带出自己在林城的政绩,把倒数带到第二的经济奇迹,不仅汉东皆知,连京城也有耳闻。
这一切,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
不过接下来的话,李达康却话锋一转,不再谈论自己。
他借着这件事,向组织和沙瑞金表达了敬意。
这一转折,来得恰到好处。
一般人根本想不到这样的思路,但李达康想到了。
不仅想到,他还做到了。
短短几句话,就拉开了与赵立春的距离,
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逻辑清晰,言语动人,
不愧是曾经的汉东第一大秘,至今宝刀未老。
此时,沙瑞金眉眼含笑,微微点头。
他对李达康的表现很满意。
这样的“犬”,才是他需要的。
现在高育良占着省长的位置,李达康上不去,
所以沙瑞金可以轻易拿捏他。
对这一点,沙瑞金很有把握。
李达康的反应,正是他想看到的。
但尽管面带笑意,沙瑞金还是摇了摇头,
看得李达康心头一紧。
他还没开口,沙瑞金已继续说道:
“将赵立春绳之以法的不是我,
而是在座的一位——我们的政法书记,祁同伟。”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祁同伟身上。
这消息太震撼了。
祁同伟?他何德何能?
沙瑞金初来时,谁把他放在眼里?
虽是公安厅长,在这些 眼中,并不算什么。
公安厅长在省里含权量虽高,
但教育厅含权量也不低,又有什么用?
祁同伟不过是掌握了警力,
而他的副省之位,还要靠在场 投票决定。
所以没人真怵他。
然而短短半年,
祁同伟竟是老母鸡变鸭,一路高升。
副省、政法书记、再到 ,
几乎两月一台阶,速度惊人。
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而现在,他更是亲手将赵立春抓捕归案。
一个省级政法书记,竟能直接动上面的人。
若不是沙瑞金亲口说出,
在场的人谁又敢信?
此刻,祁同伟面对众人目光,
也感到几分不自在。
祁同伟微微垂首,有意避开众人投来的视线。
他并不想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那只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这件事终究躲不过去,该来的总会来。
沙瑞金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里没有丝毫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同伟,这件事迟早都要公开。
你向大家说明一下逮捕赵立春的经过。”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祁同伟,眼中写满好奇。
祁同伟无可奈何,只能朝众人挤出一点笑意,随后开口:“其实也是凑巧。
大家应该都记得,前阵子本地的遇害案在境外追捕嫌疑人时,我们得到佤邦警方的协助,最终顺利将罪犯缉拿归案。”
“但在后续侦办过程中,我们发现赵立春牵涉缅北的洗钱活动。
作为当时的现场指挥,我负责该案并参与了对赵立春的抓捕行动。”
祁同伟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众人都清楚跨境办案的凶险。
境外执法向来棘手,既要考虑外交层面,又得把握分寸,稍有不慎便会前途尽毁。
而祁同伟能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