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渐渐地,她的紧张情绪缓和下来,
甚至暂时忘记了门外最大的威胁。
此时,钟正国正翻阅着赵立春案的卷宗。
睡不着觉,他便调出这起案件的细节当作睡前读物。
以他的级别,只要想看,就没有看不到的。
赵立春的案子不算什么大事,
钟正国并未太过在意,只是随意浏览。
但他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祁同伟”这个名字上。
汉东的这盘棋,虽然执棋者是沙瑞金。
然而,棋盘中的祁同伟却跃出了棋局。
他成了一个关键的博弈点,这变化从何处开始?
钟正国敏锐地察觉到,源头在大风厂。
那件事,正是侯亮平前往汉东的转折点,也是祁同伟一反常态的开端。
祁同伟为何转变,钟正国并不清楚缘由,但他知道,从那一刻起,祁同伟仿佛脱胎换骨,政治手腕迅速精进。
接下来,京海事件顺利助推高育良上位;绿藤事件则让他自己晋升副省。
随后,他借赵瑞龙串联多方,逐步巩固权力,坐稳政法书记之位。
接着,利用钟小艾赴汉东之机,彻底整合了政法队伍。
田国富向上级汇报时,对祁同伟也多是肯定之词,足见祁同伟在这些事件中的关键作用。
而后的缅北之行,更是命运的眷顾。
中政法那边,钟正国清楚,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执行者。
而祁同伟因一桩案件前往边疆,从此如潜龙出渊,遇风云而化龙。
这一路走来,赵立春反而像是陪衬,令人感慨,也不免同情。
就在钟正国沉浸于汉东的各项数据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楼上传来门响,立刻抬头望去。
同时,祁同伟也被客厅的灯光吸引,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竟有些难以言说的融洽。
钟正国随即向祁同伟招了招手。
看着他动作,祁同伟并未多言,径直走了过去。
望着钟正国的神情,他心底难免掠过一丝尴尬——毕竟此刻,是他理亏。
钟小艾的关系摆在眼前,他在别人家里对钟小艾做出那样的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因此这一刻,祁同伟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歉意。
这神情,倒是出乎钟正国的意料。
不过转念间,他便明白了祁同伟为何尴尬。
:
祁同伟满脸怒意地瞪视着,那目光让祁同伟更加愧疚。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之前在饭局上,他敢与钟正国针锋相对,是因为他问心无愧,没什么好怕的。
可如今不同了,做过的事无法装作没发生,所以再次面对钟正国时,他的表现明显局促了不少。
钟正国同样心情复杂。
身为父亲,他不能说女儿的闲话,心里明白却无法挑明,场面一度僵持。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
最终,钟正国率先开口:“这次京城之行你收获不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去继续和沙瑞金周旋?还是别的安排?”
祁同伟这次进京确实成果丰硕。
光是参与赵立春一案,已让他声名远扬。
由他带队将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缉拿归案,影响极为深远——建国以来,类似级别的人物落马的情况屈指可数。
而祁同伟并非只是最后摘取果实,而是全程主导,这份分量非同小可。
这件事牵动甚广,祁同伟的一举一动必将引发各方反应。
无论如何,他未来的路都将充满变数,甚至可能举步维艰。
这当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但事已至此,已成定局。
钟正国也想知道,祁同伟将如何应对。
毕竟,他的选择对钟正国并非毫无关联——钟小艾与祁同伟关系密切,如今她更像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而祁同伟所展现出的政治智慧,与他不到五十岁的年龄相结合,已足以引起钟正国的重视。
这般年纪的省部级干部虽非绝无仅有,却也实属难得。
在这样的局势下,若钟正国的布局能有祁同伟参与,自然再好不过。
这样的精英,即便在京城也不多见——尤其是此刻的祁同伟。
他是从最基层上来的,甚至不是普通的县城。
而是最偏远的乡村,这样背景的人物。
钟正国必须予以重视,如果情况需要的话。
作为下一梯队的领军人选,他再合适不过。
到了他这个层次,关注的早已不是眼前琐事。
更多时候,考虑的是长远规划。
听到钟正国的发言,对祁同伟而言——
如今时过境迁,赵立春已经调离。
他最大的危机已然解除,祁同伟自然轻松许多。
前世他曾是赵立春的陪葬品,如今得以脱身,
心态自然也松弛下来。
听到钟正国的话,
他下意识回应道:
“沙书记的目标已经实现,何必再为难我?
现在他正好可以清闲些。
他是书记,是汉东班子的带头人。
我们没事何必去招惹他?
这种事本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我的目标很简单,只想做些实事。
不必担心自身安危,这就够了。
这次回去,主要是整顿政法队伍,
落实承诺的政法补贴,安安稳稳跟着沙瑞金工作。
就这么简单,谈不上什么斗争不斗争。”
祁同伟的态度很明确。
在他看来,最大威胁已经消除,
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只要专心工作就好。
顺其自然,省长的位置迟早是他的。
至少还有高育良在,他的前途有保障。
况且公安部的渠道仍在,
所有这些都指向明确的方向。
所以祁同伟此刻才会如此随意,毕竟最危险的阶段
已经过去,至少现阶段
他不再受到威胁,自然对钟正国的话不以为然。
但对钟正国而言,听到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
站在祁同伟的立场,确实如此。
从系列案件来看,多是出于自保。
实际上很多事情都存在关键节点。
祁同伟的举动大多是被动防御,
而非主动进攻,他的老师高育良也是如此。
很少主动出击,总是被动应对。
在钟正国眼里,
这种做法未免可笑,因为他站在更高的视野。
自然看待事情的角度,和他们完全不同。
但他听了这话,并不在意。
只是淡淡一笑,随即继续开口:
“你能这样想,很好。
专注做事,是你应有的态度。
但这个时候,如果沙瑞金不放手呢?
沙瑞金借着清除赵立春事件的余毒,
你该怎么应对?不表示反对吗?”
钟正国的眼光果然老辣,一眼看穿关键。
赵立春事件是否结束,掌握在沙瑞金手中。
这并非空谈,
而是很可能发生的局面。
过去类似事件中,
高层落马之后,往往有一个环节——
清除余毒,说是肃清影响,
实则是让剩下的人站队,也算是对地方要员的奖励。
虽然高度影响不到高育良,祁同伟作为功臣,
也不会被波及,但其他人就不同了。
这是一个势力重新洗牌的时机。
沙瑞金不会轻易放过。
钟正国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更像是一种点拨。
祁同伟闻言,微微一怔,
看向钟正国,神情有些难以置信。
在他看来,沙瑞金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来汉东最大的目标就是赵立春,
如今任务完成,他还要做什么?
眼下汉东需要的是发展,不能一直陷于内斗。
目前汉东的经济虽未下滑,
但要想出彩,沙瑞金还得再加把劲。
尤其新大风厂已彻底沦为郑家的私产。
虽以前就是市场化产物,
但这次又被人从中获利,沙瑞金能忍吗?
祁同伟不信。
面对钟正国的设想,他直率回应:
“您是不是在高层待久了,不了解下面实情?
如今的汉东,首要目标是什么?
是发展,是经济发展。
这不是小事,
关系到沙瑞金的前途。
虽然到了一定层次,
更多靠的是血脉之力,但就目前来看,
沙瑞金这方面条件具备,他不可能放弃经济发展的机会。”
祁同伟再次开口:“整顿官场不合常理,也不符合沙瑞金的利益。
虽然我对他并无好感,但据我了解,他并非愚钝之人。”
这番话站在汉东省的立场来看逻辑清晰,尤其对沙瑞金的判断相当准确。
然而许多事情并非他们能掌控,就连沙瑞金本人的意志也无法左右全局。
体制设计本身就不允许省级高层形成铁板一块的局面。
当年赵立春能独揽大权实属特例,那是为了推进改革不得不放的权。
但到最后,赵立春终究成了被盯上的目标。
这一切沙瑞金都看在眼里,以他的智慧不可能不明白。
未来他必定会引以为戒,这就意味着汉东省永远不可能保持平静,至少不会如祁同伟想象的那般太平。
祁同伟的认知存在局限实属正常。
他只能看到表象,即便偶尔能窥见深层,但受限于所处位置,终究无法触及真相。
钟正国沉吟片刻后发问:“你如何理解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认为汉东保持稳定发展符合多数人利益吗?或者说,若让你那位无门无派的老师对沙瑞金唯命是从,甘当摆设,他的位置还保得住吗?”
这番话令祁同伟心头一震。
他竟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地方势力若形成铁板一块,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
他原以为老师能与沙瑞金分庭抗礼,即便不敌也能让对方难堪。
虽然明白不宜过度争斗,却始终认定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沙瑞金也不会主动挑衅——毕竟汉大帮掌控着全省政法系统及多个地方势力。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权力格局恰恰触犯了上层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