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哼唱声与河水的咆哮交织,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八戒吓得浑身肥肉都在哆嗦,几乎要瘫软在地:“沙、沙师弟……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孙悟空没有理会八戒的聒噪,他金瞳中的锐利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他透过石缝,目光仿佛已穿透黑暗,看到了那条翻滚着无尽怨砂与死寂的河流,以及河流中那个沉沦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故人。那份源自古老联系的感知愈发清晰,却也愈发沉重。
“不是他找上门。”孙悟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是我们,闯进了他的‘道场’。”流沙河,就是沙悟净的囚笼,也是他的领域。
张自在依靠岩壁,灰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如瀑布般冲刷。他正在调动混沌种子吞噬来的庞杂知识,与眼前感知到的信息进行比对印证。“流沙河……并非单纯地理概念。它是古佛国崩塌时,部分‘罪业法则’与轮回碎片逸散、沉淀于此形成的……特殊绝地。河水……是高度浓缩的怨念与扭曲法则的具象化,能蚀骨销魂,湮灭灵智。”
他顿了顿,看向那哼唱声传来的方向,继续以他那特有的冰冷语调分析:“目标个体‘沙悟净’……其存在状态已与流沙河部分同化。他既是囚徒,也是此地‘罪业’的看守与象征。其哼唱……是一种无意识的精神散逸,是无数轮回罪孽记忆的……背景噪音。”
“那、那咱们还能过去吗?”八戒带着哭腔问道。
“必须过去。”孙悟空斩钉截铁,“藏经窟的线索指向‘涅盘城’,流沙河是必经之路。而且……”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老沙这副鬼样子,说不定反而能成为我们渡河的关键。”
就在这时,那麻木的哼唱声陡然发生了变化!
单调的旋律开始扭曲,掺杂进了痛苦、迷茫,甚至是……一丝微弱的、仿佛源自遥远过去的清明呼喊。与此同时,洞外流沙河的咆哮声也更加暴烈,浓郁的水汽与腥甜味几乎凝成实质,紫色的月光下,甚至能看到隐约的、暗红色的气流如同冤魂般在河面上空盘旋。
张自在猛地蹙眉:“精神干扰增强!哼唱声正在引动……流沙河的‘业力’共鸣!”
话音刚落,洞内的三人同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心神!
八戒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因调戏嫦娥被贬下凡,错投猪胎时的无尽悔恨与恐惧,他肥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孙悟空金瞳怒睁,眼前闪过的却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熊熊烈焰、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风雨孤寂,以及取经路上那些被金箍棒打杀的妖魔临死前的诅咒与怨恨……一股暴戾之气不受控制地升腾。
而张自在的意识海中,那暗金色的雾霭剧烈翻涌。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被强行勾起——有古佛国僧侣在“虚无之潮”面前崩溃祈祷的绝望,有“窃火者”在法则边缘挣扎求存的疯狂,更有一些……属于他“前世”那个科技世界的冰冷片段,与这个神魔世界的诡谲景象交织碰撞,形成光怪陆离的噩梦。混沌种子发出饥渴与警惕混合的波动,本能地想要吞噬这些涌入的“杂音”,却又被其中蕴含的沉重“罪业”灼烧得微微退缩。
“稳住心神!”孙悟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洞内炸响,带着佛门狮吼功的余韵,强行将八戒从幻象中震醒,也让张自在混乱的意识为之一清。
“这河水……这歌声……能放大心魔,勾连业力!”孙悟空喘着粗气,他自己也耗费了不少心力才压下那股暴戾。
张自在迅速调整呼吸,意识海中的数据流重新归于有序:“确认。此乃‘业火河’的前兆或……支流现象。需以坚定意志锚定自我,否则将被拉入……无尽的罪孽回忆循环。”
洞外的哼唱声再次变化,那丝清明似乎占据了上风,哼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沙哑模糊的低语:
“等……等等……师父……大师兄……二师兄……”
“罪……赎罪……”
“河……过不去……沉下去……”
“星星……碎了……”
这语无伦次的低语,仿佛跨越了万载时光,带着锈迹斑斑的沧桑感,敲击在众人的耳膜上。
孙悟空眼神一凝,他捕捉到了其中关键的信息。他深吸一口气,运转法力,将声音凝成一线,穿透洞口的禁制,朝着流沙河的方向送去,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沙悟净!还记得通天河畔,师父为你摩顶受戒吗?!”
洞外的低语戛然而止。
连河水的咆哮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减弱了几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洞口,只有众人沉重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几息之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再是低语,而是近乎嘶吼:
“谁?!是谁在叫俺……叫俺的本名?!”
轰——!
一股庞大的、混合着无尽怨气、死气以及某种厚重如大地般妖力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扫过山洞,让洞口的禁制明灭不定。八戒直接被这股威压吓得坐倒在地。
孙悟空踏步上前,毫无畏惧地迎向那股意识,他的身影在紫色月光下显得挺拔而坚韧:“睁开你的沙子眼看看!是我!孙悟空!”
“……孙……悟空?”那声音充满了迷茫,随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深沉的痛苦,“大……大师兄?!真的是你?!你怎么……你也死了吗?也被打落这流沙河了?!”
“放屁!”孙悟空骂了一句,语气却缓和了些,“老子活得好好的!是来找你这呆子一起上路的!”
“上……路?”沙悟净的声音陷入了更深的混乱,“去哪里?西天吗?不……不对,灵山没了……佛祖是假的……一切都错了……罪……俺的罪……永远也赎不清了……”他的声音再次被呜咽和麻木的哼唱倾向取代。
张自在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快速分析:“目标意识处于高度不稳定状态。逻辑混乱,记忆破碎。但其核心执念……‘赎罪’与‘西行’,依然存在。建议……强化此执念,建立临时信任链接。”
孙悟空立刻领会,他放缓了语气,但每个字都蕴含着力量:“沙师弟,听着!灵山或许没了,佛祖或许是假的,但路还在!师父不在了,但我们还在!这条西行路,还没走完!你难道要永远困在这流沙河里,对着这些沙子哼唧吗?!”
“路……还没走完……”沙悟净喃喃重复着,哼唱声彻底停止了。流沙河的咆哮依旧,但那股锁定山洞的恶意和引动业力的诡异力量,却如潮水般退去。
片刻的沉寂后,河面上空,那暗红色的气流缓缓汇聚,隐约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模糊的人形轮廓,披散着头发,脖颈上似乎还悬挂着某种念珠状的物件。那轮廓低头,仿佛有两道蕴含着无尽疲惫与沧桑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了山洞方向。
“大师兄……”沙悟净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些混乱,多了些沉重与……一丝微弱的希冀,“这条河……是罪业之河,沾之即沉,永世不得超生。寻常法门,渡不过去。”
“你有办法,对不对?”孙悟空紧紧盯着那道轮廓。
沙悟净的轮廓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俺……是这河的一部分,也是这河的‘桥’。”
他缓缓抬起了那由暗红色气流构成的、模糊的手臂,指向河面:“以俺身为引,以尔等意志为舟,可短暂劈开业力,踏沙而行。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警告:“渡河之时,需直面内心业障,直视轮回之景。所见所感,皆乃真实不虚。若心神失守,便会立刻被河水吞噬,成为这流沙河的一部分,与俺一同……永坠沉沦。”
他巨大的轮廓转向山洞,目光似乎扫过孙悟空、八戒,最后在张自在身上停留了一瞬。
“大师兄,二师兄……还有那位……气息奇特的存在。你们,可敢随俺……渡这‘业火流沙’?”
孙悟空咧嘴,露出招牌式的桀骜笑容:“有何不敢!”
八戒面如土色,但在孙悟空凌厉的目光逼视下,也只能哆嗦着点头。
张自在面无表情,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计算般的光芒,他轻轻颔首:“风险计算完成。可行性……存在。开始执行渡河程序。”
洞外,紫色的月光下,流沙河的咆哮似乎变成了某种低沉的呢喃。那道由沙悟净意识凝聚的暗红色轮廓,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亦如通往深渊的入口,静静地悬浮在死亡的河面之上。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