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畔，死寂与喧嚣诡异共存。
河水裹挟着暗红的罪业之火奔腾咆哮，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沙海中痛苦翻滚，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天空被怨念与灰烬染成不祥的暗红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永恒压抑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腥甜与沙尘混合的刺鼻气味，吸入口鼻，带着灼热的刺痛。
孙悟空将张自在小心地安置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凹陷处。张自在依旧昏迷不醒，半身混沌化的状态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仿佛凝固在了那个临界点。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只有眉心不时微微蹙起，显示其意识深处正进行着不为人知的凶险博弈。那只混沌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沙地上，偶尔，指节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引得周围的沙砾瞬间失去所有色彩，化为一小撮灰败的尘埃。
八戒瘫在几步之外，像一滩烂泥。他气息萎靡，脸色蜡黄，那口异变的黑锅虚影缩回了他体内，不再显现，但偶尔从他体内传出的、如同闷雷般的能量淤积声响，说明他体内的情况远未平息。过度吞噬的后遗症正在反噬，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着无神的小眼睛，望着暗红色的天空，嘴里无意识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
孙悟空站在沙丘顶端，暗金色的身影在血色天幕下如同一杆不屈的战旗。他周身的火焰已经内敛，但金瞳中的警惕却提升到了极致。他受的伤不轻，硬撼菩萨真身，强行引动斗战本源，又背负张自在穿越狂暴的罪业通道，即便是金刚不坏之躯，也感到了阵阵深入骨髓的虚弱与刺痛。额头上那顶金箍依旧牢牢套着，之前因爆发而出现的裂痕似乎弥合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束缚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他的目光扫过汹涌的河面，沙僧的气息已经彻底与河流融为一体，感知不到具体的方位，只有那无边无际的罪孽与悲凉，随着河水的奔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又看向昏迷的张自在和萎靡的八戒，最后望向小雷音寺的方向。
那座伪佛的堡垒正在罪业之火中走向最终的毁灭，冲天的火光与崩塌的烟柱即便相隔遥远也依稀可见。他们赢了，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撕下了伪佛一片华丽的遮羞布。
但孙悟空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阿月消散前那解脱的微笑，沙僧沉入河底时那平静的眼神，张自在那半身混沌的诡异模样，八戒那失控暴走的贪婪……这一切，都像冰冷的刻刀，在他心头留下深深的痕迹。
他们这支临时拼凑、各怀鬼胎的队伍，似乎在这一场浩劫中，被强行捆绑得更紧，却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伪佛……”孙悟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金瞳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笔账，远未清算。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孙悟空怀中——那里，放着阿月消散后，唯一留下的东西，那件她一直穿在身上的、看似普通的灰色布衣。
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带着清凉温润气息的琉璃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从那件布衣的领口处渗透出来！
这光芒是如此微弱，在暗红色的天幕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出现的瞬间，周围那令人烦躁的怨念嘶嚎、罪业之火带来的灼热刺痛，乃至心底翻腾的暴戾与杀意，竟都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平复了一丝！
“嗯？”孙悟空猛地低头，金瞳中闪过一丝惊疑。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件布衣。
只见布衣领口内侧，一个拇指大小、由纯粹琉璃光芒构成的、复杂而精致的莲台印记，正缓缓浮现，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辉。这印记的气息，与阿月之前催动琉璃盏碎片时一般无二，却更加内敛，更加……古老。
仿佛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一点本源烙印。
这光芒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如同拥有生命般，脱离布衣，化作一道纤细的琉璃色流光，轻盈地飞向昏迷中的张自在，最终，没入了他那混沌化的右手掌心——那枚混沌种子所在的位置！
奇迹发生了！
那一直沉寂、散发着冰冷死寂波动的混沌种子，在接触到这缕琉璃色流光的瞬间，竟然没有像之前吞噬其他能量那样暴起发难，反而传递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平静”与“接纳”的波动！
张自在混沌化的右臂上，那流淌的灰败能量似乎凝滞了一瞬，皮肤下疯狂流转的符文也缓和了些许。虽然他依旧没有醒转，但那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缕源自阿月守碑人本源的琉璃净光，竟仿佛对这狂暴的混沌种子，有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与调和的作用！
孙悟空死死盯着这一幕，金瞳中光芒闪烁不定。他想起了阿月之前说过的话，关于往生栈，关于守碑人的使命，关于等待“有缘人”……难道，这混沌种子，或者说张自在，就是那个“有缘人”？而这琉璃净光，便是引导或者制衡的关键？
就在这时，那没入张自在掌心的琉璃净光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在灰败的混沌色彩中晕染、扩散。它无法驱散混沌，却仿佛在其狂暴死寂的本质中，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定”与“净”的意境。
与此同时，张自在意识海深处，那场凶险的博弈，也因这外来的变数，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他的自我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在混沌种子“万物寂灭”的咆哮与“伪·菩提心”残留的“秩序净化”低语中艰难挣扎，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吞噬。
但这缕琉璃净光的注入，就像在狂风巨浪中投下了一枚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锚。
它不参与争斗，不偏袒任何一方，只是静静地散发着“往生寂灭，照见真实”的意境。这意境并非力量，而是一种……状态，一种认知。
在这“真实”的映照下，混沌种子的“寂灭”仿佛少了一丝纯粹的毁灭，多了一丝……轮回终末的必然与宁静；而“伪·菩提心”残留的“秩序”，则更清晰地暴露了其僵化、虚伪、掠夺的本质。
张自在那濒临涣散的自我意识，在这“真实”的锚点支撑下，竟然奇迹般地稳固了一丝！他不再是被动地承受两种宏大意志的撕扯，而是开始以一种更加超然、更加冷静的视角，去观察、去理解、去……梳理！
他看到了混沌种子内部那连接着宇宙终末的虚无，也看到了“伪·菩提心”背后那冰冷庞大的网络核心。这两种力量，如同阴阳两极，相生相克，却又同归于“虚”。
而他所要做的，不是被任何一方同化，而是……在这危险的平衡中，找到那条只属于“张自在”的路！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但希望的火种，已然被这缕牺牲换来的琉璃净光，重新点燃。
岸边上，那缕琉璃净光在张自在掌心持续闪烁着，虽然无法驱散混沌，却像黑夜中的灯塔，指引着迷航的孤舟。
孙悟空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手中那件失去光芒、重新变得普通的灰色布衣，沉默良久，最终将其仔细叠好，收入怀中。
他再次抬头望向远方，金瞳中的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阿月用最后的生命，不仅为他们照亮了突围的路，似乎……也为张自在，为这条充满荆棘与黑暗的取经路，破开了一线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迷障。
而此刻，在遥远的天际，那暗红色的云层之后，几道更加隐晦、更加冰冷的意志，仿佛被小雷音寺的崩塌和这缕奇异的琉璃净光所惊动，悄然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新的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酝酿。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