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力锻锤的轰鸣声,成了黑风山新的脉搏。工坊日夜不休,合格的黑风铳以每天两三支的速度稳定产出,“震雷队”的规模扩大到了五十人,分作五队,轮番操练,装填速度和齐射准头都有了显着提升。
山寨外围的防御工事也加固了好几轮,了望台上的床弩增加到了三架,虽然依旧粗糙,但居高临下的威慑力不容小觑。我们甚至利用水力,尝试制造了几台简易的抛石机,虽然精度感人,但用来抛射点燃的火油罐或者碎石,对付密集阵型效果不俗。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阿七的斥候回报,周边势力的探马活动几乎绝迹,这不是个好兆头,往往意味着他们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这天下午,我正在工坊里调试新一批黑风铳的燧发机构,侯青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风哥,山下……墨七来了。这次,带了不下二十人,看着……不像善茬。”
我心中一动,该来的终究来了。放下工具,我对侯青道:“去禀报首领。让‘震雷队’戒备,但没有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当我走到山寨门前时,沈炼、韩墨、阿七等人已经在了。矮墙后,隐约可见一支支黑森森的铳管。山下空地上,墨七果然站在那里,身后整齐地肃立着二十名黑衣劲装的汉子。这些人气息沉稳,眼神锐利,腰间佩着统一的狭长弯刀,与之前见过的随从截然不同,透着一股精悍肃杀之气。
“墨先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沈炼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墨七脸上依旧带着那丝淡淡的笑容,目光却比以往锐利了许多:“沈首领,罗匠作,别来无恙。今日前来,是为两件事。其一,收取之前约定的、延期交付的二十支火铳。其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身后的工坊区域,“我家主人对贵部的‘水力奇术’甚感兴趣,特命在下,请罗匠作过府一叙,共同参详。”
果然还是冲着技术和人来的!而且这次,态度强硬了许多。
“火铳在此。”沈炼指了指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二十支用油布包裹的黑风铳,“至于邀请罗匠作过府……恐怕要让贵主人失望了。罗匠作乃我撼山营支柱,恕难从命。”
墨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沈首领,我家主人诚意相邀,还望三思。这北地虽大,能容下贵营之地,却不多。合作,方能共赢。”
这话语里,已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韩墨上前一步,拱手道:“墨先生,贵主人厚爱,我等心领。然罗匠作去留,关乎我营根本,实难应允。不若换种方式合作?譬如,贵方提供所需物资,我方以火铳或相应技艺图谱交换?”
墨七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主人只要人,或者……技术源头。”
气氛瞬间绷紧!阿七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矮墙后的火铳手们,手指也扣上了扳机。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退让了。我走上前,与沈炼并肩而立,直视墨七:“墨先生,技术源头,便在此处,在我脑中,在我撼山营上下同心之中。贵主人若真想‘参详’,何不亲自来此?我必扫榻相迎。若想用强……”
我顿了顿,声音提高,确保山下那些黑衣人都能听见:“那就请墨先生问问你身后这些兄弟,愿不愿意用血肉之躯,来试试我黑风铳的齐射,和我这满山布置的‘惊喜’!”
话音落下,山寨上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呼啸。但那股凝重的杀气,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墨七身后的黑衣人眼神微变,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他们显然听说过黑风铳的威力,更不清楚我所说的“惊喜”是什么。
墨七盯着我,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他带来的这二十人固然是精锐,但面对居高临下、拥有火器之利、并且很可能布满陷阱的黑风山,强攻的代价,他未必承受得起。
沉默,在双方之间蔓延,仿佛绷紧的弓弦。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山寨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那是矿场方向遭遇袭击的警报!
几乎同时,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从后山方向冲来,嘶声喊道:“首领!后山!大批黑衣人突袭矿场!石柱队长他们被围住了!”
调虎离山!墨七在这里吸引我们注意,真正的攻击目标是我们的命脉——矿场和冶炼工坊!
沈炼脸色骤变!矿场和工坊留守的力量相对薄弱,而且水力锻锤和风炉一旦被毁,对我们的打击是致命的!
“阿七!带你的人,速去支援矿场!”沈炼厉声下令,同时苗刀出鞘,指向山下的墨七,“墨先生,这就是贵方的‘诚意’?”
墨七脸上也露出一丝意外,但随即恢复平静:“看来,有些人,比我们更心急。”
他这话意思模糊,似乎袭击者并非他们的人?还是故布疑阵?
但此刻已无暇细究!阿七带着十余名最精锐的夜枭卫,如同利箭般射向后山。
山寨前的对峙,因为后山的变故,变得更加微妙而危险。我们主力被牵制,墨七若此时发难……
墨七却忽然笑了笑,抬手制止了身后有些躁动的黑衣人:“沈首领,看来今日并非谈话之机。火铳,我们带走。至于邀请之事,改日再议。告辞。”
他竟毫不犹豫,示意手下上前抬起那二十支火铳,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带着人迅速下山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就这么走了?我心中疑窦丛生。后山的袭击不是他们安排的?那会是谁?
顾不上多想,我和沈炼留下部分人手守卫山寨,带着其余人立刻赶往矿场。
赶到矿场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袭击者同样是黑衣蒙面,但身手路数与墨七的人略有不同,更加诡谲狠辣,擅长潜行暗杀。他们显然是想破坏水利设施和工坊,但石柱带着矿工和留守的战兵拼死抵抗,利用地形和预先设置的障碍物层层阻击,阿七的及时赶到更是扭转了战局。
袭击者丢下十几具尸体,见事不可为,迅速遁入山林消失。我们这边也伤亡了七八人,水力锻锤的传动机构被破坏了一部分,幸喜主体结构和炉膛无恙。
清理战场时,阿七在一具黑衣尸体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飞蛾标记。
“是‘夜蛾’。”阿七声音冰冷,“北莽渗透进来的杀手组织,专司破坏、暗杀。”
北莽!他们也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直指我们的核心产业!
看着被破坏的传动机构和伤亡的弟兄,一股怒火在我胸中燃烧。墨羽、北莽、朝廷、地方军阀……各方势力如同群狼环伺,都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修复工事,加强矿场和工坊守卫!从今日起,矿场、工坊与山寨同等级戒备!”沈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传令下去,加快火铳生产和人员训练!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动我撼山营根基者,必付出血的代价!”
这一次,墨羽虽未直接动手,但他们的逼迫和北莽的袭击,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黑风山上。危机没有解除,反而以更直接、更凶险的方式降临。
我们站在满是战斗痕迹的矿场上,看着那亟待修复的水力锻锤,所有人都明白,安逸的日子结束了。从今往后,每一刻都将是战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血与火中,将这“撼山”之魂,锻打得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