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根基打磨，靳千阑周身的气息已褪去最初的滞涩，变得沉静而内敛。
这一日，墨嵩并未让他继续引气或控物，而是将他带到院中一片空旷的雪地前。
寒风卷着雪沫，在后院空地上打着旋。墨嵩枯瘦的身影立于风雪中，仿佛与这片苦寒之地融为一体。
墨嵩干瘦的手指抬起，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却无比凝练的幽蓝灵光。他以指代笔，凌空缓缓勾画。
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每一笔落下，都引动周遭灵气产生细微的、涟漪般的波动。
无数繁复古奥的符文随着他指尖流淌而出，并非静止，而是在成型瞬间便自行流转、勾连，彼此能量交相辉映，又暗藏制约。
短短三息，一个直径约三尺、结构极其精密复杂的幽蓝法阵悬浮于雪地之上。
阵法线条并非平面，而是微微立体凸起，核心处光晕深邃，散发出一种无形禁锢、吸噬灵力的冰冷力场，连飘落的雪花靠近都会诡异地减缓速度，最终停滞在阵法边缘，仿佛被无形之力冻结。
看清楚了？” 墨嵩收指，声音干涩。“此非杀伐之阵，乃‘囚灵之契’的简化变体。专困气海，锁灵三息。其力场核心并非最强处，而在流转节点最速、能量交汇最紊，却又维系全局平衡之一点，谓之‘契眼’。”
他点明关键，“今日，你不布阵，只破阵。寻其‘眼’，以灵刺之，破其平衡。”
靳千阑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那流转不休的阵法。
幽蓝光芒在他深邃的眸中明灭不定。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缓缓闭上双眼，竟完全摒弃了视觉依赖。
他将灵觉如同蛛网般最大限度铺展开，小心翼翼避开阵法主体那强大的吸噬力场，细腻地感知着每一道符文线条能量流转的细微强弱变化、速率差异以及它们彼此交织时产生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共鸣与滞涩。
这需要极高的灵觉敏锐度和耐心。
殷爵蹲在一旁啃着苹果，转头望向心不在焉地慕容璃，他关心道：“外面天寒，慕容姑娘回屋里吧。”
慕容璃眉头紧锁，纤长的指尖攥紧领口，似乎没听到殷爵的声音。
“慕容姑娘？”殷爵见她神色难受的模样，凑上前追问道：“你没事吧？”
这时慕容璃才猛然回神，指甲已经陷入掌心，手指松开时落下一行鲜血。她却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盯着被血染红的手心。
“你流血了！”殷爵立马丢掉还没啃完的苹果，拉起慕容璃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你的身子还没完全痊愈，要是伤口二次感染可就不好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雪豹天生体热，当殷爵握住慕容璃的手时，冰凉的手心裹上温暖的体温，好似把整个人都捂热了。
慕容璃垂眸出神地凝视，殷爵同样被自己血染红的手，心情极为复杂。
被牵住的右手，手指下意识蜷缩，感受到的不是指甲刺入皮肉的痛感，而是更为真实的、温热的体温。
慕容璃才想起，殷爵拉着她。
回到屋里，殷爵把慕容璃带到壁炉前烤火，为她的手伤治疗。
殷爵抬眸望着慕容璃，微微蹙眉问：“慕容姑娘可有何心事？为何这样伤害自己？”
慕容璃眼睑低垂，轻轻抿起唇。过去良久，她终于开口。只是并没有回答殷爵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在我及笄生辰宴上，一位巫女曾预言，我会在桃李之时遇见我的‘救世主’，而我——”（*及笄：古代女子15岁、*桃李：古代女子20岁。）
“会为他献上我的生命。”慕容璃面色平静地说出，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殷爵却表现得十分不满，他纠正道：“这是假的。你的生命不是属于别人的，你永远都是你自己。如果你坚信那则预言，就把‘救世主’当做你自己，可好？”
“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献出生命。”
慕容璃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一滞，桃花粉的瞳孔在颤动中渐渐放大，细密的睫毛轻抖起来；当那水光倏地漫上眼眶时，连微微张开的唇都忘了合拢。
被水汽结上一层雾的浅粉瞳孔中，清楚地映着一双如宝石般璀璨的蓝绿色眼睛。
风雪声似乎远去。时间一点点流逝，靳千阑眉峰微蹙，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灵觉的极致运用对心神消耗极大。
忽然，他睫毛微颤，双眸倏地睁开，眼底精光暴涨，锁定了阵法西北偏上的一处！
那里数道符文流光以远超其他的速度交错掠过，能量波动异常活跃且略显杂乱，正是维系整个禁锢力场动态平衡的关键支点！
就是那里！
靳千阑并指如剑，体内经过数月苦修已颇为凝实的灵力被瞬间压缩、提炼，化作一道细如牛毫、凝练至极、几乎透明的灵力尖刺，自指尖无声疾射而出！
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石火，精准无比地刺入那高速流转的能量节点正中心！
“叮——啵——”
一声极轻微、仿佛琉璃碎裂的脆响传来。那高速流转的“契眼”猛地一滞！
如同精密齿轮被卡入异物，整个幽蓝阵法光华剧烈闪烁，流转的符文线条瞬间失去协调，能量冲突反噬，禁锢力场轰然崩塌！
所有光华顷刻间溃散湮灭，只留下雪地上几不可察的灵力残痕。
从寻眼到破阵，不过眨眼之间，精准、高效、毫无冗余动作。
墨嵩负手看着，刻板的脸上肌肉似乎松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他目光扫过那溃散的阵法残痕，淡淡道：“灵觉运用尚可，未受表相迷惑。灵力凝练度，七分。破入时机，早了一瞬。若此阵为完整版‘囚灵之契’，力场反震已伤你灵觉。” 评价依旧严苛，直指细微瑕疵。
说罢，不待靳千阑喘息体会，墨嵩袖袍再次一挥。
这一次，雪地上空同时浮现出三个稍小、但结构迥异、能量属性也略有不同的禁锢阵法，呈品字形分布，能量波动相互干扰、掩盖，使得辨别难度陡增。
“破。” 墨嵩只吐出一个字。
靳千阑深吸一口冰冷空气，压下因方才极致专注而产生的心神激荡。
眸光再次沉静下来，灵觉分为三股，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同时刺入三个纷乱复杂的能量场中，急速分析、排除干扰、定位核心。
指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三次微点！
三道比之前更为凝聚、几乎完全透明的灵力细丝，几乎是同时离体射出，精准地没入三个不同阵法的“契眼”！
“噗、噗、噗！”
三声轻响几乎叠成一声，三个阵法同时光华一黯，结构崩解，力场消散于无形。
雪地上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风雪呜咽。
这一次，墨嵩沉默了稍长一会儿。
他看着靳千阑，后者胸口微微起伏，气息略促，鼻尖沁出汗珠，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墨嵩最终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明日，学画此阵前三笔。错一处，挥剑万次。”随后转身往屋内走去。
靳千阑站在原地，缓缓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的拳。指尖灵力的余温与破开阵法阻碍时那精准微妙的触感犹在。
风雪依旧彻骨，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力量，正在这日复一日的严苛打磨下，变得愈发驯服、精准、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