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袅袅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某些被华丽外衣掩盖的、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太子脸上的高傲瞬间褪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身份、地位、权力……这些他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当袅袅的质问下，似乎变得有些苍白无力。她描绘的那种深宫生活，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太子妃也听得怔住了，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当袅袅的话，像一阵风，吹开了她心底深处某个从未敢触碰的角落。
那些深夜里独自等待的寂寥，那些需要强装的笑容和“大度”，那些被身份和责任牢牢锁住的渴望……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如此犀利地替她说出来过。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中五味杂陈。
单承宴感受到气氛的凝重，立刻在桌下用力握紧了当袅袅的手，示意她赶紧闭嘴。
他转向太子，语气诚恳带着歉意：“皇兄，袅袅她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绝无冒犯之意！她年纪小，不懂朝堂宫闱的复杂，请皇兄万万不要将她这些无知之言放在心上！”
太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复杂：“弟妹的话……虽有些刺耳，却也……不无道理。” 他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责任感覆盖。
“只是……身为储君，未来的君王，孤有许多事，身不由己。许多路，并非孤想走，而是不得不走。弟妹所说的‘人心坚守’……谈何容易。”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身为上位者的孤独。
当袅袅看着他眼底的沉重，也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人心，最是难守。” 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沉重，连食物的香气似乎都淡了几分。
单承宴见状，立刻打圆场，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皇兄，过去之事暂且不提。您觉得这‘土豆’如何？若以其为赈灾口粮，是否可行？” 他指了指桌上那盘还剩一半的酸辣土豆丝。
太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翻腾的思绪压下，重新聚焦到眼前关乎民生的大事上。
他夹起一筷子土豆丝送入口中，咀嚼着，感受着那实在的饱腹感，点了点头：“此物味道尚可，饱腹感确实强于寻常米面。若真能如弟妹所言那般高产易存，确是灾荒之年的救命粮。只是……” 他看向当袅袅，“制作起来，可简便？灾民流离失所，恐无复杂炊具。”
当袅袅立刻回答：“最简便的就是烤！生一堆火，把土豆埋进火堆余烬里，烤熟了就能吃！连锅都不需要！或者直接蒸熟，也只需一口大锅即可！”
“嗯。” 太子颔首，“如此甚好。那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如何尽快大量种植此物了。” 他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
当袅袅赶紧道：“土豆繁殖需要特定的土壤、温度和湿度。若能找到一块土质疏松肥沃、水源充足、温度适宜的土地，并尝试一部分水培加快速度，两三个月内，只要管理得当，收获数千斤甚至上万斤，绝非难事！”
“土质疏松肥沃……水源充足……温度适宜……” 太子低声重复着这几个条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单承宴，眼中精光一闪：“七弟！‘那里’！可以去‘那里’！”
单承宴先是微怔，随即脑中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太子所指，脸上也露出恍然之色：“皇兄是说……确实！那里再合适不过！臣弟也觉得可以一试！”
当袅袅左看看太子，右看看自家夫君，一头雾水：“‘那里’？哪里啊？” 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单承宴见她一脸茫然，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爽口的酸萝卜，安抚道：“明日，明日为夫便带你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旁的太子妃听着兄弟俩的对话，略一思索，似乎也想到了某个地方，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对着当袅袅温和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七皇子府的马车便已驶离了喧嚣的京都城门，踏上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官道。
车厢内，当袅袅困得东倒西歪，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她勉强睁开一只惺忪的睡眼，含糊不清地问：“唔……今日……怎么不上朝了？我还想着……等你下朝回来再起呢……” 声音软糯，带着浓浓的倦意。
单承宴看着她这副迷糊可爱的模样，心下一软，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让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充当她的人肉减震垫。
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她枕得更舒服些，才低声解释道：“昨夜皇兄连夜入宫，在御书房向父皇禀奏了土豆之事。父皇……允准我们一试。”
“真的？！” 当袅袅的睡意瞬间跑了一半，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了几分。
“嗯，” 单承宴点头，但神色并未完全放松，“不过，父皇有言在先。此事若成，自然是大功一件。但若不成……” 他顿了顿，看着当袅袅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凝重，“那些西洋芋（土豆）本是贡品，数量有限。若因我们处置不当导致颗粒无收，浪费了贡品，是要受罚的。”
“啊？！” 当袅袅这下彻底清醒了，猛地从他怀里坐直身体，小脸皱成一团，不满地嚷嚷，“这……这不讲道理嘛！种花种草还有养不活的呢！万一……万一是那块地不行呢？是天气不好呢？是土质不适合呢？这怎么能全怪我们？！” 她感觉这风险也太大了！
单承宴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重新按回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皇命如山。父皇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况且……” 他压低声音，“我们要去的地方，以及动用这些贡品西洋芋，都必须经过父皇的明确批准。寻常地方，没有御旨，谁敢动皇家贡品去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