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多功能教室已经成为了一个特殊的空间。每个周三下午,当陈山河站在那块老旧的黑板前时,这里就不再是监狱,而是一个探索规则与救赎的课堂。
今天的课程进行到一半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了教室后排——耿大壮被从第三监狱转押过来,此刻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陈山河的目光与他对上,两人都只是微微点头,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重逢。
课程结束后,犯人们陆续离开,耿大壮却留了下来。他走到讲台前,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黑板上的粉笔字。
山哥,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沉稳了许多,我在那边听说了你的事。
陈山河正在整理教案,闻言抬起头:听说什么?
说你在这里教书,耿大壮顿了顿,说你在帮大家理解法律。
陈山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粉笔一根根放回粉笔盒。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很仔细,就像当年耿大壮在车间里调试机器一样专注。
你呢?陈山河终于问道,在那边怎么样?
耿大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还在学着控制这双手。上次有个小年轻欺负老犯人,我差点又没忍住。
但你还是忍住了。
耿大壮点头,我想起你说的,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两人沉默地走出教室,来到放风场地。午后的阳光透过铁丝网,在地上投下细密的网格影子。
你知道吗,耿大壮突然开口,在那边的时候,我开始学着认字了。
陈山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是胡小军教我的,耿大壮解释道,他说既然我有力气保护弱者,就该学会用更好的方法。
这个消息让陈山河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胡小军,那个曾经最机灵也最胆小的兄弟,如今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他人。
他教你认什么字?陈山河问。
耿大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胡小军说,先学会写这些字,再学会怎么做。耿大壮的语气很认真,我现在每天练习写这些字,写一遍,就想一遍它们的含义。
陈山河看着那张纸,看着那些稚嫩却坚定的笔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改变。这不是外在的妥协,而是内在的重生。
第二天上课时,陈山河做了一个决定。他邀请耿大壮分享他的故事。
耿大壮站在讲台上,这个曾经令北林市闻风丧胆的壮汉,此刻显得有些拘谨。他讲述了那次在第三监狱保护老犯人的经历,讲述了自己如何克制住动手的冲动,选择了更理智的方式。
我以前觉得,拳头硬就是道理,耿大壮说,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强大是能控制自己的拳头。
台下鸦雀无声。这些犯人中,有不少人曾经崇拜过耿大壮的,此刻听到这番话,都陷入了深思。
课后,一个因抢劫入狱的年轻人找到耿大壮:大壮哥,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每次火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
耿大壮想了想,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我开始学下棋了。下棋让我明白,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这个回答在犯人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接下来的日子里,象棋在监狱里突然流行起来。放风时,总能看到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起下棋,讨论着、、长远打算。
陈山河观察着这些变化,内心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欣慰。他意识到,救赎不是一个孤独的过程,而是一种能够传递的力量。就像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一个人的改变可以影响更多人。
一个月后,监狱举办了一次特殊的改造成果展示会。陈山河负责的法律学习小组和耿大壮带领的象棋小组都参加了展示。
展示会上,一个曾经因故意伤害罪入狱的犯人,用自己学到的法律知识,编写了一个普法小品;另一个犯人则用象棋的战术,解释了如何在冲突中保持冷静。
最令人动容的是,几个不识字的犯人合作完成了一幅书法作品,上面写着知法守法四个大字。虽然笔法稚嫩,但每一笔都透着认真。
监狱长在参观后,特意找到陈山河:你们让我看到了改造工作的另一种可能。
陈山河平静地回答:我们只是在学习如何做一个更好的人。
那天晚上,陈山河在日记中写道:
曾经我们以为,改变世界需要权力和暴力。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改变来自于内心的觉醒。当我们开始理解规则、尊重他人、控制自我时,我们就在改变世界。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铁窗,照在摊开的日记本上。
陈山河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四兄弟在北林市叱咤风云的日子。那时的他们,以为力量来自于征服和控制。如今,在这高墙之内,他们以各自的方式领悟到了一个更深刻的真理:
真正的强大,不是能打倒多少人,而是能扶起多少人;不是能破坏多少规则,而是能建立多少秩序;不是能获得多少服从,而是能赢得多少尊重。
这个认知,比任何减刑通知都让他感到平静。
救赎的回响,正在这座监狱的每一个角落里荡漾。它改变了陈山河,改变了耿大壮,改变了胡小军,也正在改变着每一个愿意倾听这回声的人。
在这月光如水的夜晚,陈山河第一次感到,即使身陷囹圄,灵魂也可以是自由的。因为真正的监狱从来不是有形的围墙,而是内心的枷锁。而当一个人打破了内心的枷锁,就没有什么能真正禁锢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