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媛的父母看着李勇在饺子馆里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越来越踏实。这小伙子是真能吃苦,天不亮就骑着三轮去市场挑最新鲜的菜和肉,回来也不闲着,不是帮着和面就是招呼客人。店里的老员工都爱跟他搭班,说他勤快又没脾气。更难得的是,他不忙的时候总会去陪爷爷奶奶坐坐,修好了奶奶那个吱吱呀呀的老收音机,还能陪爷爷杀上几盘棋,把老爷子乐得见牙不见眼。
老两口一合计,索性提前把饺子馆交给丁媛打理,他们好早点去广州抱小孙子,享天伦之乐。不过临走前有件大事得办——两个孩子的婚礼。
李勇便开始马不停蹄地筹备起婚礼的各项事宜来。然而,经过一番精打细算,他发现自己这两年打工所积攒下来的钱,与举办一场体面婚礼所需的费用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现实的窘迫让他不得不放下一些矜持,犹豫再三,他拨通了老家的电话。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利落:“咋了,啥事?”
李勇清了清嗓子,有些难以启齿:“妈,就是……我和媛媛准备办婚礼了,但是钱……我这边还差一些。”
母亲立刻接话,语气里没有太多意外,反而有种“早该如此”的意味:“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跟你爸早就给你备下了一些。就这么一个儿子,结婚是大事,不能让人家姑娘家看轻了。你说吧,大概要多少?”
李勇心里一暖,刚松了口气,母亲的话锋却紧跟着一转,切入了更核心的问题:
“对了,这婚礼,你们打算定在哪儿办?日子看了没有?老家的规矩多,我得提前跟先生(风水师傅)约时间,还得提前找好厨子,事情很多的。”
李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最难的问题来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妈,我和媛媛商量了一下,觉得在古城办可能更方便些。我这边朋友同事都在古城,来回折腾也麻烦……”
“在古城办?”母亲的声音瞬间拔高,打断了他的话,带着明显的不敢置信和反对,“这叫什么话!结婚这么大的事,不在老家办,像什么样子?”
李勇试图解释:“妈,您听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工作的地方办……”
“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母亲再次打断,语速快而坚决,“李勇,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爸我们俩在老家生活了几十年,亲戚朋友、村里人谁不知道你要结婚?你要是在外面办了,人家怎么说?还以为我们家里怎么了呢!还以为你是去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呢!这话传出去,我跟你爸的脸往哪儿搁?”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么多上门女婿的说法……”李勇感到一阵无力。
“我不管什么年代!”母亲的态度异常强硬,“老家有老家的规矩!再说了,在老家办,亲戚朋友都能来,那才叫热闹,那才叫体面!在古城,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气氛?这事儿你得听我的,必须回老家办!”
这时,电话背景音里传来父亲隐隐约约的劝解声:“孩子想在哪儿办就……”
但立刻被母亲更高声地压了下去:“你懂什么!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是咱们老李家的脸面!”她重新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总结道:“钱的事,家里支持你。但地方,必须定在老家!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好好跟丁媛说,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会理解的。回头把具体日子定下来告诉我,这边一大堆事等着安排呢!”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李勇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母亲的态度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缠绕。经济上的援助让他失去了部分话语权,而母亲那套关乎“面子”和“规矩”的逻辑,在乡土人情的社会里,又显得如此根深蒂固,难以辩驳。他该如何向通情达理的丁媛开口,又该如何在两代人的观念冲突中,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这一切,似乎比攒钱办婚礼本身,更让他感到疲惫和棘手。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正在小厨房里的丁媛。橘色的灯光下,她忙碌的背影显得格外安宁。这安宁却让李勇心中的愧疚感更浓。
“媛媛,”他靠在门框上,声音有些沙哑,“我刚跟我妈通过电话。”
丁媛转过身,手上还沾着水珠,看到李勇紧锁的眉头,心里明白了几分。她擦擦手,走过来轻声问:“怎么了?钱的事情……不顺利?”
“钱,爸妈说没有问题。”李勇叹了口气,拉着丁媛坐下,将母亲关于必须在老家办婚礼的强硬态度,以及那些“体面”、“人言可畏”和“上门女婿”的担忧,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对不起,我妈她……态度很坚决,说这事没得商量。”
丁媛静静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这一次,她的反应与之前单纯的“无所谓”有了细微差别。她沉默了片刻,语气依然温和,但带上了更现实的考量:
“我理解阿姨的想法。但是李勇,我爸妈他们……是希望能尽快看到我们结婚,这样他们才能安心去广州帮我哥带孩子。如果他们知道婚礼要完全按照老家的规矩,拖到半年甚至更久以后,他们肯定会很着急。而且,他们也希望仪式之后,我们能顺理成章地接手生意,照顾爷爷奶奶。”
李勇心里一沉,这确实是个新问题。他之前只考虑到自己和母亲的两难,却忽略了丁媛父母这边的迫切期望和家庭责任的交接。
丁媛看着他,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立场是,仪式可以从简,但时间最好能快一些,地点也要方便我爸妈参加和交接。如果拖得太久,或者非要折腾回你老家那么远,会打乱咱们所有的计划。这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
李勇握紧了丁媛的手,感受到了她平静语气下的压力。他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挣扎: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叔叔阿姨的苦心。可是媛媛,在我妈那里,时间可以加快,但‘在老家办’这个原则,她绝不会退让。对我来说,我也不想我们的婚礼完全变成一场陌生的社交。我希望我的朋友们能见证……这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丁媛的父亲依旧开明,但话语中多了几分现实的考量:“小李,我们不是非要讲究排场的人。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趁我们老两口还没去广州,看着你们把婚事办了,了一桩心事。这样你们俩照顾好爷爷奶奶,我们在那头帮衬你哥嫂,两边都稳定。”
丁媛的母亲也补充道,语气温和但态度明确:“是啊,勇子。婚礼形式我们尊重你家的意见,但能不能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尽量把时间安排得紧凑些?如果一定要在老家办,那我们也提前准备,只是希望别拖太久,毕竟广州那边,你哥嫂的孩子也等着人呢。”
丁媛父母这番通情达理却又带着明确时间表的话,让李勇更加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紧迫性。这不再是简单的观念冲突,而是两个家庭在时空和责任交接上的现实碰撞。
压力之下,李勇的思维反而被逼得清晰起来。他不能再被动地接受任何一方的安排,必须拿出一个能平衡所有人核心诉求的方案。
他再次拿起电话,打给母亲,这一次,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笃定和担当。
“妈,我和媛媛,还有她爸妈都深入谈过了。我理解您必须在老家办的想法,也明白您的顾虑。这样,我们办两场,您看行不行?”
他快速而清晰地阐述他的计划:
“第一场,赶在五一在古城先办一个小型的仪式。主要招待媛媛家在古城的亲戚朋友、还有我们俩最要好的朋友同事。”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第二场,今年冬天按照老家的规矩和您的安排,在老家风风光光地大办!时间可以按您找先生算的好日子来定,该请的亲戚朋友一个不落,所有的流程都按老传统来。钱方面,古城这场小的,我们自己尽量多承担;老家那场大的,需要家里多支持。”
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她似乎在权衡。这个方案,虽然打破了她“唯一婚礼”的预期,但却完美地维护了她最在意的“体面”和“规矩”,甚至老家的婚礼可以准备得更充分,更风光。更重要的是,儿子展现出的这份周旋和担当,让她隐约感觉到,他真的长大了。
良久,母亲的声音传来,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强硬似乎松动了一丝:“……行吧,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去联系先生,尽快把老家的日子定下来。古城那边,你们自己抓紧,别失了礼数。”
挂断电话,李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未来一段时间会异常忙碌,但一条兼顾了亲情、爱情、责任与现实的路径,终于在他手中开辟了出来。这场婚礼,注定将是他作为儿子、丈夫和女婿,所上的最重要的一堂人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