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戒严的风声稍微松了点,但街面上的日本兵和特务依旧不少。陈默在家“安分”了几天,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听唱片,十足十的纨绔休养派头。但他心里一直记着一件事:组织的药品紧缺。
盘尼西林、磺胺这些西药,被日军严格管控,黑市上价格飞涨还经常有价无市。根据地伤员多,疫情也时有发生,缺了这些药,就是要命的事。前世记忆里,这段时间确实有一批药品会通过沪上码头流转,只是具体时间和渠道很模糊。
他不能等记忆清晰,必须主动出击。这天下午,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戴了顶礼帽,对老周说出去“透透气”,便独自一人出了门。他没开车,叫了辆黄包车,七拐八绕,来到了位于南市的老城区。
目的地是一家门脸不大的茶馆,招牌老旧,写着“听雨轩”。这里是金九爷的一处暗桩,也是陈默与他私下见面的地方。茶馆里没什么客人,伙计看见陈默,默契地将他引到后院一间僻静的雅室。
金九爷正坐在里面泡功夫茶,还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手里盘着核桃。见到陈默,他呵呵一笑:“陈少,气色不错啊。这几天外面不太平,在家歇着是明智之举。”
陈默摘下帽子坐下,也不绕弯子:“九爷,闲话不多说。小弟这次来,是有桩生意想请您帮忙。”
“哦?什么生意值得陈少亲自跑一趟?”金九爷给他斟了杯茶。
“药。西药,盘尼西林、磺胺,越多越好。”陈默压低声音。
金九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盘核桃的手也停了下来:“陈少,这可不是普通的生意。现在这东西,日本人盯得比军火还紧。码头、仓库,查得滴水不漏。不好弄啊。”
“我知道难办。”陈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推到金九爷面前,发出沉甸甸的金属碰撞声,“这是定金,十条‘小黄鱼’(金条)。事成之后,再加一倍。而且,我不要您经手,只需要您帮我搭条线,指条路。”
金九爷瞥了眼金条,没动,沉吟道:“陈少,你要这么多药……是陈家名下的医院要用?”他的目光带着审视。陈家虽然有钱,但大量收购违禁药品,风险太大。
陈默早就想好了说辞,他露出一丝“你懂的”苦笑:“九爷,明人不说暗话。这沪上,等着用药续命的,可不止医院里的病人。有些场面上的朋友,家里难免有不方便去医院的……您明白的。这笔生意,赚的是人情和快钱。”
这话半真半假,把购药动机引向了黑市倒卖和疏通关系,听起来合理多了。金九爷这种老江湖,自然知道有些达官显贵确实有见不得光的医疗需求。
金九爷沉吟片刻,终于伸手将金条收起:“既然陈少信得过我老金,这个忙,我试试。不过,眼下码头的局面有点复杂。”
“怎么讲?”
“以前盘踞三号码头的那帮安徽佬,最近攀上了76号一个姓李的队长,嚣张得很,连我的面子都不太给了。”金九爷脸色不太好看,“现在大部分走水路来的‘俏货’(紧俏物资),都得经过他们的手。价格黑不说,还经常黑吃黑。”
陈默心里一沉。这倒是个新情况,前世记忆里没有这么详细。“76号的人?具体是哪个李队长?”
“李奎,76号行动队的一个小队长,心黑手辣,是条疯狗。”金九爷啐了一口,“那帮安徽佬仗着他的势,想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挤出码头。”
陈默快速思索着。直接硬碰硬不明智,76号他暂时还不想招惹。但药品必须搞到手。
“九爷,如果我不直接从那帮安徽佬手里拿货,而是……截胡呢?”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截胡?”金九爷来了兴趣,“怎么个截法?”
“请九爷帮我查清楚,最近有没有一批药品要到港,具体时间,走哪个码头,接货的是谁。”陈默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不在码头动手,等他们货离了岸,到了路上……是土匪抢了,还是大水冲了,不就由我们说了算吗?”
金九爷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办法是好办法。但消息要绝对准确,动手要快准狠,不能留下尾巴。而且,万一那批货本身就是李奎或者76号自己要的,动了就是捅马蜂窝。”
“所以要先查清楚。”陈默道,“如果是76号自己要的,我们不动。如果只是那帮安徽佬借势倒卖,那就怪不得我们替天行道了。出了事,也是土匪干的,跟九爷您,跟我陈默,有什么关系?”
金九爷看着陈默,这个年轻人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可能小看了这位陈家少爷。这份胆识和算计,绝非常人。
“好!”金九爷一拍大腿,“我这就让手下的孩儿们去打听。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多谢九爷。”陈默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离开听雨轩茶馆,陈默重新融入街上的人流。他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与金九爷的合作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最快搞到药品的办法。关键在于情报的准确性和行动的保密性。
他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投进硬币,拨通了一个号码。接通后,他改变了声调,用一种带点外地口音的声音快速说道:“喂,是报关行吗?我有一批山西的老陈醋,想问问最近走水路怎么个章程……”
这是给组织预留的紧急信号,表示他已开始着手药品事宜,但需要时间。挂断电话,他走出电话亭,微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金九爷的消息,以及,如何确保“截胡”行动万无一失。他需要一支绝对可靠的人手,或者,一个能制造完美“意外”的机会。
码头的风,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但既然下了场,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压了压帽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后的码头区,仿佛有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