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半山的午后总裹着一层温润的阳光,透过老式百叶窗的缝隙,在陈启棠家客厅的红木茶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茶桌旁的藤椅是三十年前他刚入地产行业时买的,扶手处被岁月磨出了浅棕色的包浆,此刻他正坐在上面,手里摩挲着一个深棕色的牛皮公文包——包身有几处细微的磨损,拉链头的铜锈泛着暗哑的光,是他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旧物,从香港到内地,从1997年金融危机到四万亿政策后的楼市红利,这只包里装过无数项目报表,却始终把最内侧的夹层留给一张字条。
“爸,香港分公司的季度报表我带来了,负债率还是28%,没超红线。”陈文博走进客厅,手里拿着一个浅灰色的文件夹,身上穿的深灰色西装和陈启棠身上的款式有些像,只是少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他把文件夹放在茶桌上,目光落在父亲手里的旧公文包上,眼神里带着熟悉的郑重——从他二十岁跟着父亲去上海考察地块开始,就知道这只包里藏着恒基的“根”。
陈启棠点点头,没立刻看报表,而是慢慢拉开旧公文包的拉链。拉链有些卡,他用指腹反复蹭了蹭拉链齿,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古董。包里整齐地叠着几叠文件,最上面是1998年恒基在香港第一个住宅项目的可行性报告,纸页已经泛黄;中间是内地恒基中心的开业照片,照片上周磊站在赵山河身边,笑得很拘谨;最内侧的夹层里,放着一张对折的字条,边缘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毛,正是1997年那个跳楼的朋友留给陈启棠的,“启棠,我赌输了,房子没了,家也没了”的字迹在阳光下隐约可见。
“文博,你过来。”陈启棠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松弛,却又藏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他把旧公文包推到陈文博面前,指尖点了点内侧的夹层,“这里面的东西,今天交给你。”
陈文博走到茶桌旁,弯腰接过公文包。包的重量比他想象中沉,不是因为文件多,而是因为那只夹层里的字条——从他第一次在上海松江拒绝低价地块时,父亲第一次拿出这张字条开始,他就知道这张纸比任何百亿项目都重要。他轻轻拉开内侧夹层的拉链,小心地取出字条,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质感,像是触到了二十年前那场金融危机的寒意。
“1997年,你李伯伯就是因为贪,把所有钱都投进了香港的写字楼,还加了三倍杠杆。”陈启棠端起桌上的普洱茶,茶已经温了,他却没喝,只是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慢慢沉底,“崩盘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启棠,我没家了’,第二天就从写字楼的顶楼跳了。这张字条,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陈文博握着字条的手紧了紧,他小时候见过李伯伯,那个总爱给他买巧克力的男人,后来只在父亲的回忆里出现过。他想起去年在上海论坛上,林晟举着深圳旧车票反驳父亲“不懂内地”,当时父亲就是掏出这张字条晃了晃,没再多说——现在他才明白,父亲不是不想辩,是这张字条里的教训,根本不需要用语言来证明。
“恒基能从1997年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们会赚钱,是因为我们懂‘怕’。”陈启棠从旧公文包里翻出一张泛黄的报表,是2008年内地四万亿政策出台时的恒基内地业务清单,上面用红笔标着“负债率45%,运营类资产占比80%”,“那时候多少开发商抢地抢疯了,你说要跟,我没同意,就是怕重蹈李伯伯的覆辙。现在你看,那些当年抢地的,有多少负债率超了90%?”
陈文博点点头,把字条和那张旧报表叠在一起,放进自己随身的深灰色公文包——这个包是去年父亲送他的,内侧夹层的位置和旧包一模一样。他特意把字条放在最里面,贴着自己的胸口一侧,旁边是上海高端长租房项目的进度表,上面用蓝色水笔写着“自有资金60%,负债率≤30%”,正是按照父亲的“字条原则”制定的。
“以后恒基的内地业务,全交给你了。”陈启棠站起身,拍了拍陈文博的肩膀,他的手掌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我跟你妈商量好了,以后就每天去公园散散步,看看孙子,再也不管项目的事了。”
“爸,要是以后遇到拿不准的决策……”陈文博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以前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只要父亲掏出那个旧公文包,他就觉得踏实,现在轮到自己扛起这份踏实了。
陈启棠指了指陈文博的公文包,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茶桌上那杯沉底的茶叶,带着岁月的温和:“遇到拿不准的,就把这张字条拿出来看看。记住,赚钱不是最重要的,守住恒基,守住家,才是最重要的。这张纸,不只是恒基的规矩,也是我们家的规矩。”
陈文博低头看了看公文包,指尖隔着皮革能感受到字条的轮廓,心里突然踏实了——就像小时候跟着父亲走夜路,只要握着父亲的手,就不怕黑。他想起去年父亲把深圳长租房的两个楼层卖掉时,给自己发的短信“记住,不贪就是赚”,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里藏着的不只是生意经,还有人生的安稳。
夕阳西下时,陈文博要回内地处理上海项目的事。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父亲——陈启棠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张孙子的照片,笑得很满足,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暖得像一杯温好的普洱茶。陈文博握紧手里的公文包,转身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摸了摸内侧的夹层,字条还在,像一颗定海神针,稳稳地落在心里。
车驶离香港半山时,陈文博打开公文包,把父亲那张旧报表和自己的上海项目进度表订在一起,又把字条放在最上面。他看着窗外掠过的香港街景,想起父亲说的“守住家”,突然明白,“稳”从来不是保守,是让恒基能陪着一代又一代人走下去,就像这只公文包,从父亲的手里传到自己的手里,装着的不只是项目和字条,还有一份沉甸甸的传承——对教训的敬畏,对安稳的坚守,对家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