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创新方法
那微弱却持续的信号,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将我从绝望的泥沼中暂时拉出。但希望的火种越是明亮,越是照出了前路的险峻与逼仄。我不能仅仅满足于收到信号,我必须让信号那头的人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手握他们需要的东西,并且,找到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法,将这烫手的山芋传递出去。
常规路径已彻底堵死。无线通讯是奢望,物理突围是自杀。我必须跳出思维的牢笼,用对这座地下王国的了解,结合身为警察的知识和想象力,去构思一个佛爷和阿鬼绝对预料不到的传递途径。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脑海中那幅精密的三维地图——结构图与接收到信号的方位感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战场沙盘。思维如同探照灯,开始在这片虚拟的战场上扫描每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第一轮扫描:排除显而易见的路径。
我的意念首先聚焦于那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网络。这些银灰色的管道如同巨兽的呼吸道,负责将经过三重过滤的洁净空气输送到各个区域,也将生产区的有毒废气经过催化处理后排出山体。排风口...必然通向外部世界。 一个念头闪过:能否将物理密钥伪装成某种不起眼的,混入废气排放流中?但理性立刻泼下冷水。排风系统不仅有多层高效过滤网,更配备了高灵敏度的颗粒物和化学成分监测传感器,任何异常物体或物质都会触发警报。更何况,密钥的落点完全无法控制,可能坠入深谷、落入急流,或是挂在某棵无人问津的树梢上,永远石沉大海。否决。
意念转向物流系统。并非完全静止,它需要输入生存物资,输出致命成品。虽然主要物流通道已被封锁,但内部的物资流转并未完全停止,比如食物、饮用水,以及...生活垃圾。垃圾处理是一个相对低警戒的环节。能否将密钥藏入某个运往外部处理站的垃圾袋中?风险系数瞬间飙升。在目前这种高度戒备状态下,即使是垃圾,在运出前也必然会经过比平时严格数倍的检查,尤其是针对可能夹带物品的检查。而且,我根本无法确定外部那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垃圾处理站,是否有的人员在监控。不确定性太高,如同在暴风雨中向茫茫大海投递一个没有地址的漂流瓶。否决。
一个更加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闪现:反向利用追兵。 故意暴露一个次要的、易于防守的位置,引一小股追兵过来,设法在他们身上放置微型追踪器和...密钥的复制品(如果时间和技术条件允许)?然后利用他们返回报告或求援的机会,将线索间接带出去?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理智的铁拳狠狠压下。且不说我能否在左腿重伤、体力濒临耗尽的状态下,悄无声息地制服至少两名武装人员并完成复杂的安置工作,阿鬼手下的人不是傻瓜,任何细微的异常——比如队员身上多了一个不该有的或返回时间出现无法解释的延迟——都会引来最严苛的检查。这无异于将证据亲手包装好,系上蝴蝶结,再奉还给敌人。彻底否决。
一个个想法升起,又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泡沫般接连破灭。传统的、物理的、直接的传递路径,似乎都被那张无形而严密的网死死封住。我的额头开始渗出冰冷的汗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思维在极限压迫下产生的灼热感。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耳畔仿佛能听到沙漏即将漏尽的嘶嘶声。每过去一秒,那微弱的信号可能因为外部环境变化而中断,阿鬼的搜索网可能已经撒向了这个区域。
必须创新! 这个词在我脑海中轰鸣,如同战鼓敲响。什么是创新?就是在规则的夹缝中跳舞,就是用敌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精准攻击他们思维惯性铸就的死角。
我的思绪被迫再次回到那个救命的信号上。它为什么能传进来?根本原因在于,任何庞大的屏蔽系统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无死角的覆盖。一定存在物理性的或信号衰减区。这个缝隙是什么?是厚重岩层中天然存在的、难以完全填充的裂缝?还是某段未被完全覆盖的、古老的、可能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线路?
古老线路……
这个词如同一个密钥,猛地插入了我思维深处的某个锁孔。
咔哒。
大脑如同被一道强烈的闪电劈中,瞬间照亮了记忆的某个阴暗角落!
并非凭空建造,它是在原有的天然洞穴群和某个早期、用途未知的人工设施基础上,耗费巨资扩建而成的。为了结构的稳定性和极致的隐蔽性,工程建设者很可能保留了部分早期的、或许已经停用但并未完全拆除的基础设施骨架!比如……战备年代铺设的、深埋于山体内部的、用于极端情况下维持通讯的【有线通讯冗余线路】! 或者是早期建设施工时,供工程维护人员使用的内部硬线传呼系统!
这些线路,可能因为技术迭代换代而被弃用,但其物理线路——那些深埋于混凝土中、包裹着老化绝缘层的铜缆或早期光缆——很可能因为施工复杂、拆除成本高或觉得无关紧要而未被完全切断,只是在其终端加装了屏蔽器,或者,更可能的是,被简单地物理断开接口后便无人问津。但如果……如果我能找到这条古老线路在此区域的接口或断点,如果这条线路还有那么一星半点通往外部世界的可能……
一个前所未有的、极度冒险却又闪烁着智慧火花的计划雏形,开始在我脑中疯狂滋生——我将其命名为 借壳传信!
这个计划的核心精髓,不在于传递物理密钥本身(那太慢,风险太高,不确定性太大),而在于传递信息!将物理密钥里存储的、关于永恒档案加密快照的索引信息、访问权限代码以及最重要的行动指令,通过这条可能存在的、被所有人遗忘的神经末梢,传递出去!
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这个疯狂的想法迅速拆解、细化成一个具备可操作性的步骤:
定位与接入(空间与物理基础): 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在这个废弃维护层附近,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老旧线路接口或断点。这需要运气,更需要我对建筑结构、历史线路图的记忆和精准推断。(记忆碎片在拼接:之前利用权限调阅早期建设图纸时,似乎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过标注为b区-备用通讯井的符号,其大致方位,就在这个区域下方不远!必须找到它!)
信号转化(技术核心与桥梁): 我无法直接发送复杂的数字信号,那需要调制解调器和协议支持。但我可以发送最原始、但也最难以被现代监控系统识别为威胁的摩斯码!利用令牌?不,令牌的目标太大,其独特的电子信号特征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极易被阿鬼的监控网络捕捉。我需要一个更原始、更隐蔽、更低科技的信号发生器。我的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扫视,最终落在那枚已经被我拆开过的微型接收器上。它内部有一个微型震动马达……如果我能将其改造,将其产生的机械震动,不是用于触觉感知,而是转化为音频范围内的特定频率的电流波动,并想办法将这种波动到那条老旧的铜缆线路上……
信息编码(安全与效率的平衡): 我不能直接发送庞大的密钥数据流(数据量太大,发送时间过长,且容易被复杂的信号分析识别为异常)。但我可以发送一个极度精简的、经过高度加密的!一个只有核心成员和我知道的、基于特定日期和事件种子生成的动态加密码本加密的、代表 我已获得最终证据,物理密钥位于‘蜂巢’内部坐标[x-RAY7, ZULU-42](基于我脑海中建立的内部坐标体系),请求立即启动最终收网行动,并按照【预定方案Z-9】进行密钥物理提取 的简短信息。这个信息必须像钻石一样,体积小,但价值密度和硬度极高。
能量来源(动力支撑的难题): 这是最大的现实难题之一。接收器的微型纽扣电池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信号发送。我需要一个稳定、可靠的外部电源……我的目光再次像探照灯一样在周围的黑暗中搜索,最终,定格在斜上方墙壁上那个散发着微弱、但持久红光的、老旧的应急照明电源接口上!那是独立于主供电系统的备用电源,或许……因为其位置偏僻和年代久远,还没有被完全纳入中央监控网络?如果能冒险接入,或许就能获得相对稳定且不易被察觉的电力。
风险与博弈(理智的最终评估): 这个计划的风险巨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根本性风险: 可能根本不存在那条线路,或者图纸标注错误。
线路状态风险: 线路可能已经完全锈蚀、断裂,或者被后期施工的水泥封死。
信号有效性风险: 信号可能无法有效传导出去,或者在传输过程中衰减殆尽,亦或被外部某处依旧存在的屏蔽器拦截。
暴露风险: 改造和接入过程可能产生异常的能量波动、热量或物理痕迹,被升级过的环境监控系统捕捉到。
最致命的外部风险:是否有能力、有准备在山体外部广袤的区域,监听这些可能早已废弃、地图上都未必标注的线路? 这需要他们拥有极其精准的情报支持、专业的信号监听设备,并且正好将监听力量部署在了对应的、可能存在的线缆末端。这是一个建立在无数之上的巨大赌注。
但是,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跳出了敌人思维框架,利用了历史遗留问题和认知盲区,并且有一定理论和技术基础(尽管渺茫)的方法。它不依赖蛮力,不依赖虚无缥缈的运气,依赖的是知识、经验、技术整合能力,以及在最不可能之处寻找可能性的洞察力与勇气。
想到这里,一股混合着极度智力兴奋和巨大现实压力的情绪攫住了我,仿佛冰与火在血管里交织。左腿那钻心的疼痛仿佛也变得遥远,被高度集中的精神活动暂时屏蔽。我深吸一口混合着霉变和铁锈味的空气,开始行动。
首先,是定位。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忍着左腿每一次移动带来的撕裂感,沿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寸寸摸索。手指划过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沾满了湿滑的苔藓和颗粒状的锈渣,触感令人不适。眼睛在黑暗中完全失效,全靠指尖的触觉和脑海中那张地图的指引。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就在希望再次开始摇曳时,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与其他地方质感截然不同的金属板。它很小,边缘有些卷翘,甚至划破了我的指腹。上面没有任何现代标识,只有一个几乎被岁月和锈蚀完全吞噬的、刻着通讯维护,严禁覆盖字样的模糊痕迹,字体是几十年前流行的样式。
就是它!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我用微型工具包里的细扁撬棍,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锈蚀得几乎要碎裂的金属板。后面露出一个狭窄的、布满了厚厚灰尘和层层蜘蛛网的竖井,井壁上固定着几束颜色暗淡、包裹着老化皲裂橡胶皮的电缆。其中一束,是相对较新的、包裹着黑色保护套的光纤,显然是后期加装的。而另外几束,是明显老旧得多、线径更粗的多股铜缆,上面甚至还挂着老式的、纸质泛黄脆化的标签,字迹模糊,但借助微型手电(工具包内)的微光,能勉强辨认出区段b-7冗余线路备用等字样。
找到了!这些被时光遗忘的,真的存在!
接下来,是改造信号发生器。我再次拆开那个微型接收器,用随身携带的、藏在内衣缝里的微型多功能工具(这是卧底最后的保命手段,包含了超小型刀片、镊子、螺丝刀、甚至还有一小段细如发丝的导线和绝缘胶带),凭借记忆中学习和训练过的电子知识,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全凭指尖的触感和肌肉记忆,进行着极其精细的操作。拆除不必要的元件,重新焊接导线,将震动马达的机械输出端与一个利用现有元件临时搭建的、极其简陋的压电转换模块连接起来……汗水顺着额角、鼻尖不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渗入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但我无暇顾及。
时间在高度专注中失去了意义。终于,一个丑陋的、不稳定的、但理论上能够将特定频率的按键触发转化为相应频率的微弱电流波动,并能够注入线路的临时装置,在我手中诞生了。
然后,是连接电源。我找到那个散发着幽红光芒的应急照明接口,用工具小心地撬开外部塑料面板,借助微型手电的微光,识别出火线、零线的接口,避开可能的警报回路,将临时装置的两根细导线小心翼翼地搭接在电源输出端子上。动作必须轻,不能产生火花,不能引发短路。
嗡……装置上那个从接收器电路板上拆下来的、米粒大小的LEd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稳定地发出淡淡的绿光。
通电成功!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编码与发送。
我闭上眼睛,排除一切杂念,在脑海中调取与杨建国约定的、仅在最高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基于特定日期和事件种子生成的动态加密码本。将那条简短但至关重要的信息——包含坐标、指令和身份识别码——压缩、加密,转化成一长串复杂但规律的摩斯码序列。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错误,任何一个点的时长失误或顺序错乱,都可能导致信息在接收端无法被正确破译,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我将改造后的装置输出端,用那点宝贵的绝缘胶带,小心翼翼地、牢固地缠绕固定在那束老旧的、标识着冗余线路的铜缆上。理论上,当我触发开关时,我注入的特定频率的电流波动,会像微弱的脉搏一样,沿着这根可能通往山体某处废弃接线盒、甚至可能还残存着极微弱外部连接可能的铜缆,向着未知的、黑暗的彼端,艰难地传递出去。
成败,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抹去额头上几乎结成盐粒的汗水和眼角的刺痛,无视左腿那再次变得清晰无比的钻心疼痛和几乎要虚脱的身体疲惫感,将微微颤抖但异常坚定的手指,按在了临时装置的触发开关上。
潜龙,希望你们的监听设备,就贴在这条被遗忘的‘血管’的另一端……请务必听到,这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唤。
心中默念完这最后的祈愿,我用力按下了开关,开始以稳定而精准的节奏,将那段承载着最终希望与无数人命运的加密摩斯码脉冲,一下,又一下,注入这条沉睡多年的、古老的神经末梢。
微弱的电流信号,如同最细微的涟漪,沿着冰冷的铜缆,向着未知的、黑暗的彼端,艰难地扩散开去。创新之路,已然开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危险的边缘,而我已经掷出了所有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