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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阙:浊世之江

宁瑜行至一条名为“泾渭川”的大江之畔。此江之名,源于上古传说中“泾渭分明”之典,意指界限清晰,是非明了。然而,眼前景象却与这清名大相径庭。

江面宽阔,水流湍急,但那水色却并非清澈,也非单纯的浑浊,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打翻了砚台般的灰黑之色,水中仿佛混杂了无数细碎的墨粒与泥沙,翻滚涌动间,散发出一种令人胸臆烦闷的沉闷气息。江风带着腥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那气味并非江河应有的清新,反而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腐败水草般的甜腻与阴冷。

更让宁瑜注意的是江岸两旁的景象。左岸(依水流方向)土地干裂,草木稀疏凋零,仅存的几株树木也枝干扭曲,叶片上布满黑斑,透着一股死气。而右岸却恰恰相反,植被异常繁茂,绿得发黑,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着岩石与枯木,但那繁茂之中却透着一股妖异的不健康,花朵颜色艳丽刺目,形态狰狞,空气中弥漫着过于浓烈的、令人头晕的异香。

江中不见鱼虾,唯有一些形态古怪、颜色暗沉的水虫在浊浪中沉浮。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日光难以穿透那层仿佛永远散不去的阴霾。

宁瑜立于江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上,眉头紧锁。此地清浊失衡,阴阳逆乱,已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易经》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清阳上升为天,浊阴下降为地,本是天地秩序。而眼前这泾渭川,清浊之气非但未能分明,反而相互纠缠、污染,形成了一片混乱不堪的混沌之域。

他神识微展,探向江心深处。只觉那灰黑色的江水之中,蕴含着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彼此污染的能量。一股是沉滞、阴寒、充满惰性与腐蚀之意的“浊阴”之气,过于沉重而沉积,使得左岸生机凋敝;另一股则是躁动、虚浮、充满扭曲生机与迷幻之意的“伪清阳”之气,过于轻浮而散乱,使得右岸妖异繁茂。这两股气息在江中如同两条纠缠厮杀的恶龙,彼此侵蚀,却又因某种原因无法彻底分离,导致整条江河乃至两岸地域,都陷入了这种诡异的平衡性混乱之中。

“清浊不分,则万物失序。”宁瑜心道。需寻得此乱根源,导引清浊之气各归其位,方能恢复此地生机。

他循着那两股混乱气息的源头,逆流而上。

中阙:镇石之秘

逆流而行数百里,两岸景象愈发极端。左岸已是赤地千里,龟裂的土地上冒着丝丝黑气;右岸则如同原始丛林,植被密集得几乎无法通行,那妖异的香气浓烈到令人作呕。江水的颜色也愈发深重,几乎如同墨汁。

最终,宁瑜来到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峡谷两侧山崖如刀削斧劈,江面在此骤然收窄,水流变得极其湍急,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而在那最狭窄的江心之处,赫然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颜色斑驳的奇异巨石。

那巨石约十丈见方,上半部分呈现一种苍白、疏松、如同被侵蚀过的骨质,下半部分则乌黑油亮,坚硬如铁。巨石整体散发着强大的能量波动,正是那混乱的清浊之气的源头!那苍白的部分不断散发出躁动虚浮的“伪清阳”之气,而乌黑的部分则不断渗出沉滞阴寒的“浊阴”之气。两股气息在巨石表面交织、碰撞,然后融入江水,顺流而下,污染了整个泾渭川。

更让宁瑜心惊的是,那巨石并非天然形成,其上有明显的人工雕琢痕迹,布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这竟是一件人造之物,一件……用来“混淆清浊”的法器!

宁瑜靠近巨石,以手触摸那斑驳的石面。刹那间,一股愤怒、不甘、以及一种扭曲的“平等”意念,冲入他的识海。

碎片化的记忆画面闪现:远古时期,泾渭川本是清浊分明,左岸清阳之地,土地肥沃,人烟稠密,文化鼎盛;右岸浊阴之地,虽然贫瘠,却也出产独特的矿产与药材,亦有部落聚居。然而,清阳之地的居民渐生骄矜,视右岸为蛮荒秽土,鄙夷排斥,甚至多有欺凌压榨。

右岸部落中,一位惊才绝艳却心性偏激的巫师,名为“混”,目睹族人备受歧视与苦难,心中愤懑难平。他认为,世间一切苦难,皆源于这清浊之分、高下之别。若能打破这界限,使清浊相混,阴阳无别,则众生平等,再无贵贱。

于是,他穷尽毕生心力,采集左岸之“清源石”与右岸之“浊根铁”,又以秘法抽取两岸地脉之气,熔铸成了这块“混元镇石”,立于泾渭交汇之要冲,强行搅乱清浊,意图创造一个“无差别”的世界。

他成功了,清浊之气开始混合。但他也失败了。清阳失去上升之性,变得虚浮躁动;浊阴失去沉降之德,变得沉滞污浊。两者混合,非但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平等”与繁荣,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具破坏力的混沌能量,侵蚀了正常的生机,使得两岸土地异化,生灵或凋零或畸变,泾渭川成了真正的死地、绝地。而那巫师“混”,在镇石完成的那一刻,也被反噬其身,神魂俱灭,只留下这充满了扭曲执念的石碑,以及一个更加混乱、更加痛苦的世界。

宁瑜收回手,心中百感交集。那巫师“混”的初衷,或许有对不公的愤怒与对平等的向往,但其手段却走入了极端,试图以混乱取代秩序,以毁灭重建平衡,最终酿成了更大的悲剧。

“清浊自分,乃是天道秩序,如同男女老幼,各司其职,方能和谐。”宁瑜叹息,“强行混淆,如同将水火共置一炉,非但不能相济,反而引发爆炸。真正的平等,非是抹杀差异,乃是在尊重差异的基础上,寻求公正与共生。”

要解决泾渭川之患,必须拔除这“混元镇石”,导引清浊之气重归其位。但这镇石与两岸地脉及混乱能量已深深结合,强行拔除,恐引发能量失控,造成更大的灾难。需以无上法力,疏导、分离那纠缠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清浊之气。

下阙:玄黄复判

宁瑜于混元镇石前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动手。他需要先安抚、理顺那因长期混乱而变得狂暴的能量。

他闭目凝神,将自身心神沉入一种极致的宁静与洞察之中。神识如网,细细梳理着那纠缠不清的清浊气流。他感受到那“伪清阳”之气的虚浮与焦躁,如同无根之火;也感受到那“浊阴”之气的沉滞与怨毒,如同淤积之泥。

他并未强行将二者拉开,而是如同一个高明的医者,先调和其性。

他引动自身温和醇厚的先天元气,化作一股中正平和的意念,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耀在那混乱的能量场上。这意念不带偏好,不偏不倚,只是纯粹地安抚、滋润。

同时,他观想宇宙初开、清阳上升为天、浊阴下降为地的宏大景象,将那“天清地宁,万物化生”的自然道韵,化作无形的律动,向那镇石及周围的混乱能量渗透而去。

起初,混乱能量剧烈排斥这股外来的秩序之力,镇石发出低沉的嗡鸣,灰黑色的江水翻涌得更加厉害。但那中正平和的意念与宏大的自然道韵,如同母亲温柔而坚定的手,持续不断地抚慰着那狂暴的能量。

渐渐地,那躁动的“伪清阳”之气,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定力,不再那么虚浮;那沉滞的“浊阴”之气,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活性,不再那么死寂。两者之间的纠缠,似乎松动了一丝。

时机已至!

宁瑜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他双手抬起,左手虚引向上,右手虚按向下,体内阴阳二气随之运转,沟通天地!

“清阳之气,其性本升,归于天宇,滋养万物!起!”

他左手掐诀,一股无形的牵引之力发出,那经过初步安抚、不再那么虚浮的“清阳”之气,仿佛听到了呼唤,开始缓缓脱离与“浊阴”的纠缠,如同受到吸引般,向上飘升!左岸那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活力,阴霾开始消散,一缕久违的、纯净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干裂的土地上!

“浊阴之气,其性本降,归于大地,厚德载物!落!”

他右手下按,一股沉凝的镇压之力发出,那不再那么沉滞死寂的“浊阴”之气,仿佛找到了归宿,开始缓缓沉降!右岸那过于繁茂、妖异的植被,仿佛被抽去了某种扭曲的支撑,那艳丽的色彩开始褪去,狰狞的形态开始收敛,疯狂滋生的势头为之一缓!

混元镇石剧烈地震动起来,其上的苍白部分与乌黑部分,在那清升浊降的力量作用下,开始出现分离的迹象!斑驳的石屑簌簌落下,那混淆清浊的符文光芒急速闪烁,然后寸寸断裂、熄灭!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混元镇石,终于无法承受这天地正理的伟力,从中间轰然裂开!苍白的部分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上升的清阳之气;乌黑的部分则沉入江底,与沉降的浊阴之气一同归于大地。

束缚既去,泾渭川中那纠缠不清的清浊之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宁瑜的引导下,彻底分道扬镳!清阳之气袅袅上升,涤荡天空;浊阴之气沉沉下降,沉淀江底。

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那如同墨汁般的灰黑色迅速褪去,靠近左岸的水流变得清澈见底,映照着逐渐明朗的天空;靠近右岸的水流虽仍显浑浊,却是一种自然的土黄色,不再带有那诡异的污浊与死气。一道清晰的水线,开始在江心浮现,虽不似传说中那般截然分明,却已是清浊各归其位,互不侵犯!

两岸的土地也随之发生剧变。左岸干裂的土地得到清阳之气的滋养与天降甘霖的滋润,开始恢复生机,点点绿意从裂缝中钻出;右岸那妖异的繁茂开始消退,扭曲的植被恢复正常,虽然不再过度茂密,却透露出一种扎实、健康的生机。

天空中的阴霾彻底散去,阳光普照,清风徐来,带着江河应有的清新水汽与泥土的芬芳。

宁瑜散去神通,脸色微微苍白,方才疏导天地之气,耗损颇巨。但他看着眼前这重归清浊自分、生机复苏的泾渭川,心中充满了欣慰。

此后数月,宁瑜滞留于此,引导两岸生灵适应新的环境。左岸百姓开始重新开垦土地,右岸部落也学会了在正常的浊阴之地合理利用资源。虽然过往的创伤需要时间抚平,但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

那裂开的混元镇石遗址,成了警示后人的纪念。人们在那里立了一块新碑,碑文记述了这段历史,并刻下了“清浊自分,天道乃成;和而不同,共生共荣”的警句。

临行前,两岸居民共同为宁瑜送行。他们赠予宁瑜一个特制的陶瓶,瓶中一半盛着左岸清澈的江水,一半盛着右岸浑浊的江水,两者在瓶中界限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先生大德,使我泾渭川重获新生。此瓶之水,愿先生持之,常思清浊之辨,明察和同之理。”

宁瑜接过这沉甸甸的陶瓶,感受到其中那既分明又统一的道韵,郑重道:“清浊在心,不在水。愿此地从此,天清地宁,万物并育。”

他转身,沿着已然清澈的江岸,走向远方。身后,泾渭川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清浊自分,流淌着新生与和谐的韵律。宁瑜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秩序之衡,已经重新建立。而关于清与浊、秩序与混沌、差异与共生的领悟,将如这瓶中之水,在他心中映照出世间万象的本来面目。

(第一百三十五话 《清浊自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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